第一百一十章 响鼓宜用重锤敲
也先的胞妹,一个来自北方草原的神秘女子,还没让帐中的陌生来客看清她的面容,便回到自家帐房,一场短暂的骚动随着她的离去而归于沉寂。
袁彬一抹脸又开始横眉冷对卓轩,而朱祁镇目中的那分怒意自始至终都没收起过。
“既然郭登并不在意朕的冷暖,你又何必来此枉费唇舌!”
不给钱财就面都不想见了?这一刻,在卓轩心目中,上皇身上的最后一丝神圣光环彻底褪尽了,他有些好奇,明知搭救上皇脱险的主意铁定会遭到上皇断然拒绝,但卓轩还是想听听自命不凡的上皇会以何种借口拒绝归国。
“郭总兵时常挂念陛下的安危,今日调动精兵强将,已定下万全之策,命卓轩为先锋前来恭迎上皇归国。眼下鞑贼戒备松懈,只要陛下愿意脱离鞑贼的掌控,总镇署一帮官员,还有微臣卓轩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全力保得陛下周全。”
朱祁镇一怔,他万万没想到大同总镇署会来这一手,表尽了善意,却逼得他这个喜欢装逼的昔日至尊再也装不下去了,不得不搜肠刮肚找出合适的说辞掩藏自己真实的心思。
卓轩心中还是有分不安的,尽管上皇此时答应归国的可能性极低,但凡是都有例外,万一上皇点了头,随他离开鞑子的营地,回到大同,在没有钦承皇命的情况下,王诚、郭登和他这个卑微的千总守着上皇,就无异于守着一个天大的烫手山芋,朝廷那边一旦卷起惊涛骇浪,涉事者多半会凶多吉少!
朱祁镇敛尽脸上的怒色,面无表情的缓缓入座,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必。朕蒙尘至此,皆因天命,天命不可违,朕在虏营并无大虞,又何必自蹈险路,临不测之渊?”
临不测之渊?这里的人除了那个鞑女外,恐怕无人关心上皇的去留,走就走呗,哪有什么险路可蹈!而上皇一旦回到大同,立于危墙之下的只有王诚、郭登和他卓轩,景泰帝绝不会在举国关注之下,冒天下之大不韪,置其兄长于死地。
您哪有不测之渊可临呀?
卓轩淡然一笑,突然想到了《鹿鼎记》里的韦小宝,此人的品行堪称无赖加无耻,却又有几分仗义,玩的是标准的底层小人物的套路,最后居然能在各方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只须抖抖小机灵就玩得风生水起。而卓轩本是个流民小子,即便做了千总,仍不失草根本色,照说,在上皇与景泰帝之间,甚至日后若有幸入京,在朝中一帮貌合神离的权贵之间,大可像韦小宝那样行事,也算是选择了出于本能的生存策略,世人对此无可厚非。
可是,卓轩的中二病并不会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而自然痊愈,因为想得太多太深,所以很难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反倒以为自己掌握着真理,就算对方贵为上皇,也并非神圣不可冒犯,甚至觉得撇开其显赫的身份而言,年轻的朱祁镇不过是一个见识非常平庸的天家纨绔而已!
捭阖之术可不是用来溜须拍马的,卓轩不排斥小机灵,却更看重大智慧,能洞悉玄机,将纷乱如麻的世象解析得丝丝入扣,让言辞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这大概就是纵横家所推崇的“语不惊人誓不休”的真正意涵吧。
管他呢,拥有一颗现代灵魂,卓轩并不惧怕“因言获罪”,想着即便今日得罪了上皇,时间也是最好的解药,总有一天,上皇会明白过来的!
“看来,如今陛下眼中只有钱财!”
卓轩微微抬起头,不便直视上皇,就盯着椅边一块白盏的碎屑一瞬不瞬。
“陛下昔日掌国之神器,每年送给脱脱不花、也先的财物不可胜计,还准许瓦剌使团大规模的携带私货,利用朝贡之机大肆贸易获利。去年陛下北狩,数月以来,戍边主将给陛下敬献了大量钱财,这些钱财有一半当场就落到了也先、伯颜帖木儿兄弟二人手中,余下的也被陛下陆续赏赐给瓦剌人······”
卓轩顿了顿,目光对准了油灯上的那束火苗,“在瓦剌人看来,整个大明就数陛下最为慷慨,当今天子与您一比,简直就是个一毛不拔的主!这么一对比,或许瓦剌人更希望陛下是大明天子,于是,陛下对瓦剌人的这点心思深信不疑,并想继续索取大明诸多边城的宝贵财物,大手大脚撒给瓦剌人,借以证明陛下依然是一个无比慷慨的上国君王,是么?”
“你······”袁彬惊得张大了嘴巴,连喝斥都不会了。
朱祁镇愕然,在他的记忆里,自九岁即皇帝位之后,好像从未有人如此直言不讳的与他说过话。令他错愕的还不仅于此,对方说出了一个不容辩驳的实事,这些年,朱祁镇的确给瓦剌人输送了太多的利益,而他的弟弟朱祁钰则把大明的家底看得极紧,根本就不搭理瓦剌人,一个铜板的便宜都不想让瓦剌人占。
袁彬晃晃脑袋,悠然回过神来,斥道:“你胆敢藐视陛下,口出污言,放肆!”
奇怪的是,朱祁镇没有恼怒,冲袁彬摆摆手,然后离座转过身去,背对卓轩,遮住了帐篷内唯一一处灯火。
“你是何意?”
卓轩置身于上皇投下的背影中,被黑暗罩住了周身,只有闪亮的目光清晰可辨。
“陛下应该明白,当今天下正值景泰年间,正统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土木堡之战丧师辱国,旧的大明实际上随着那场大败消亡了。当时京中精锐尽失,只剩十万疲卒羸马,按理说,朝廷渡江南迁是无可厚非的无奈选择,可景泰帝并没有退缩,而是重整残兵败将,收拾破碎河山,在京城九门之外与瓦剌人拼死决战,最后,景泰帝赢了,此后只过了短短数月,景泰帝便平定了江南民变,几天前又将鞑贼驱离出境,彻底消解了内忧外患,故而,如今的大明是一个新的大明,重生的大明!”
闻得此言,朱祁镇的情绪彻底失控,呼的转过身来,怒道:“朕当初被一帮庸人所误,以至于一朝北狩,而紫禁城里的那人不过是仗着一些贤良的辅佐,摘了个便宜的桃子而已!”
“庸人?贤良?”卓轩不禁苦笑片刻,“庸人为陛下所用,贤良却为景泰帝所用,陛下不觉得这正是您与景泰帝一个败一个胜的原因么?选贤任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事到临头,谁都愿意用那些让自己感觉舒服顺手的人,陛下大概也不能免俗,而景泰帝就敢启用那些让自己感觉并不舒服的人,远的不提,就说郭总兵吧,郭总兵乃性情中人,排斥监军中官,不经请旨自行与鞑贼开战,屡屡令景泰帝为难,但景泰帝依然相信、重用郭总兵,这足以证明,当今天子具有识人之明和博大胸襟!”
朱祁镇脸色一凛,似有无尽的落寞瞬间涌进心头,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忽然一屁股颓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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