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八章
一顿饭七七八八地吃到后来，陆卿卿被慕耽握得手发麻，还不能使劲挣脱，连眼神上的恐吓都得小心翼翼，怕被对面坐镇的慕将军看出。
陆卿卿渐渐觉着，自家父亲话不多，连着结交的好友也并不是很善言辞，就比如慕将军。
除了见面时对着自己和慕耽和煦亲切的说了几句，整个饭局都没有什么话，除了面上温和地表情，显示了主人的内心的欢喜。
而慕耽，陆卿卿才发觉，一向能言善辩的慕耽，到了自家二叔面前也是尤其的沉稳，像是被感染了似的少了好多话。
叔侄俩不怎么说话，气氛却不会显得尴尬沉闷。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一家人吧，陆卿卿想。
在战场上洞察全局，一向敏锐的慕将军，今日却没能看出对面两人没来得及怎么掩饰的小动作，整个饭局眼睛总是低低的看着某一处，好似出神地想着什么，全然闷在心里，不让人知晓。
用过晚饭，陆卿卿和慕耽两人便在大厅分手，去了各自的房间。
大厅门口，慕怀远对陆卿卿笑得温和——
“卿卿一路来肯定是累了，早些休息”
说罢再看向慕耽时却没什么温情的语言，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
这次陆卿卿出门来，没有带孟夏，陆卿卿本就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之人，也到没有什么影响。
慕怀远图清净，宅子里并没有多少下人，比起在将军府，这里更像是寻常人家，自给自足。
杭州的阁楼房屋与姑苏的并没有太大差别，江南人家的房屋布置，总是典雅又精致。木窗上总是雕着各式的花样，总是临水而建，窗外的檐角总是那一两盆长到窗台上的芭蕉和花卉，屋里燃着各式的香，黄昏向晚关上合窗、烟雨四月打开合窗，任何时候，都透露着江南特有的温柔婉约。
这一路的行程，陆卿卿大多都是在马车上或者临时找个小店客栈凑活，到是未曾好好睡过一觉。
从大厅走到房间，长廊外是宁静的月色，到了房间，屏风后的木桶里，有宅子里的下人准备好的热水。
陆卿卿未曾想到无论是威风凛凛的慕将军，还是慈祥温和的慕叔叔，却也还是一个如此心细之人。
温水洗去一路尘土劳累，换上月牙白的薄衫，乌黑的青丝由青色玉簪轻轻绾成一髻，懒懒地半垂着。
陆卿卿将燃着的沉香熄灭，脚上的鞋松松垮垮，本来是想熄了香便上床休息的。
宅子里从前厅到后院都是一片安静祥和，可能是刚沐浴过后房间内有些闷，陆卿卿打消了上床的心思，随手推开了百合雕花的木窗，清凉的晚风轻拂而来。
陆卿卿轻轻闭上眼，感受着这份清凉，似乎还能嗅到些许花草的清香。
月光是寂寞的银灰色，陆卿卿不自觉伸手去接，却突然被旁人截取。
不仅被抢了落下的白月光，就伸出的那只手也被一道“截获”了……
“你，怎的过来了？”
静静地夜里，陆卿卿的声音似是也染了淡淡月色……
“来看你。”慕耽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卿卿笑，柔情满满，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捏了捏。
陆卿卿嘴角微扬，挣了开，投向他的目光里有一丝调皮——
“那你现下也看完啦。”
言外之意，让他走人。总是往女子房间跑算怎么回事，还是这大晚上的。
慕耽微微前倾了身子，离着陆卿卿稍近了一些“我还没与你说话呢……”
陆卿卿挑眉看他，“你要与我说什么？”
慕耽索性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窗台上，慢慢凑近陆卿卿，炙热的目光与她撞到一处。
陆卿卿见他脸越发凑近，只觉着一阵燥热涌上两旁，下意识背过身去……却默默也将身子往他那边凑，只留着半个侧脸和玉簪绾着的三千青丝。
慕耽却丝毫不介意，趁机凑近嗅了嗅她淡淡的发香，一刻不停，不舍离开，似乎她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且让人迷恋的。
“你记不记得从前咱们还在长安城念书的时候，将军府里也是如现在一般，只有你、我、还有二叔……”
陆卿卿听他这话，觉着不对……
那样大的将军府，上上下下连着下人就不知有多少人了，再加上来拜访的权贵，怎的就变成了“只有三人了”……
不过……
能让慕耽放在眼里心上的也就这两人了。
其余的再多，慕耽也不会多看一眼。
陆卿卿想了想没有反驳，静静地等着他慢慢说下去，难得的耐心。
“那个时候二叔不常在府上，就只有我陪着你用午饭，陪着你午休，陪着你上学放学……”慕耽脸上全是慵懒满足的笑，“多好……”
陆卿卿听着其他话都没什么，只是“陪着午休”什么的，总是觉着有些不妥，听起来怪怪的。
可是转念一想，这样说好像又没错。
那时候两人都还没有什么男女避讳的意识。
不用上学的晌午休息的时候，通常都是慕耽陪着陆卿卿在书房待了一上午，午饭之后懒懒洋洋，陆卿卿歇在了书房里专属她的床上，而慕耽便随意躺在支着的软榻上。
一道帘子隔着两人，安安静静，度过一个又一个闷热的午后。
“你那时候多喜欢念书啊，喜欢读书多过陪我……”
陆卿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那时候，同龄上学的孩子里，陆卿卿天资也算聪颖，且又比一般的权贵子弟认真刻苦。课业从来都是位居榜首或是前列的。
而慕耽是从不会将心思放在他认为的“浪费时间年华”的念书之上的。
作业什么的从来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所以当陆卿卿在认真的完成着课业和预习书本之时，慕大少爷总会提出些“不合时宜”的要求。
无非就是闹着陆卿卿，跟她说话，带她出去玩。
而被拒绝之后，对于本来就厌烦的“念书”的印象便更差了。
其实陆卿卿也不是爱念书，只是那个时候，那样的环境，埋头认真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是陆卿卿能想到的能安着心度过那三年的最好的办法。
“我不陪你，不是还有别人的，你不是与书院里的厉哲他们走得挺近的……”
陆卿卿话音刚落，慕耽便侧着脸看了陆卿卿一眼，倒把陆卿卿看得很是莫名。
“你怎的会记得厉哲？”
那狐疑的态度，似乎陆卿卿真的对这个厉哲有什么不一般……
陆卿卿顿然明白了慕耽话里暗含的意思，白了他一眼，再说话却带有一些轻哄的意味在，“我记性一向很好，常跟在你身边的，厉哲、厉修——一对双生子嘛。”
慕耽听她话里是因自己的缘故，莫名其妙就被安抚了。
“也是因为印象深刻才会记着的嘛……”陆卿卿怕他还在天马行空地乱联想，又补了这一句。
慕耽轻嗤了一声，“我可不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印象深刻。”
陆卿卿有些好笑地仰头看他一眼，“那有什么事情让你印象深刻……”
“两件”慕耽轻轻蹭了蹭陆卿卿松绾着的头发，没让她发觉“你离开的那两次。”
莫名低下了地语调，让陆卿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陆卿卿没有那么自恋，觉着自己离开长安城会多么打击慕耽，只是，难过总还是有的。
说来说去，没有任何交代地突然离开，即使只作为一个玩伴……自己也总是有责任的。
“那我现在不是在你身边，没有再离开了吗？”淡淡柔柔的语调，像檐角的水滴，轻轻缓缓。
“那以后呢？你会永远都在我身边吗？”
突然就问起的承诺，到陆卿卿一怔。
以后、永远，太过虚幻不现实，好像是话本子的专属。
陆卿卿突然就想起父亲和母亲，她眼里那样的恩爱的父母，也该是说过永远的吧，可是……
“以后和永远，总是，太遥远，让人觉着不真实。”
陆卿卿没有轻许承诺，或许是因为太过知道承诺的重量，和感情的珍贵。
“啵——”
陆卿卿还在飘远的思绪猛地打住，只因脸颊被别人不轻不重的亲了一口。
陆卿卿有些愣神，“你做什么啊……”
慕耽的脸就凑在旁边，说话的热气打在耳畔，“你不是说不真实”慕耽越发凑近，眼神更是热得不像话，“我就在你身边，你还觉着，不真实吗？”
说着，嘴唇又贴到陆卿卿脸上，冲着还没回过神的陆卿卿又是一口，像是上了瘾。
陆卿卿这回终于回过神来，脸上麻麻的一片热，赶紧从窗边起身，下意识就要关合窗，将这个不知羞的登徒子关在窗外……
关到一半的窗子从外面被堵住。
羞红脸的陆卿卿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慕耽那张笑得灿烂的脸
“别别、别……”
“我要休息了。”
陆卿卿赌气似的撂下这句话便用力去关窗，卡在一半的窗子全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等等，就一句——”慕耽央求着，还是霸着窗子，靠着蛮力。
“你之前，为什么总是不能答应我……”
陆卿卿被问得一懵——
自己为什么从前看不上他？
是这个意思吧？
陆卿卿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昔日的总总，那些镶刻着的片段，无论是那一段，好似都找不出曾经那些自己笃定的对他全然无意的理由……
陆卿卿不是个善变的人，相反，家里的旧物破损或怀了，总是被安置到另外的地方收藏着，这是念旧……
对着慕耽也是，对他的心意不是一瞬间的转变，该是从前不知觉中就有的……
只是就像珍珠埋得太深了，反而让人忽略了它的光亮……
而一旦它重见天日，便再也无法让人忽视。
陆卿卿还是顺利地关上了木窗，三两步走到床榻处，掀开被子的一角，飞快地躺了进去，用被子轻轻遮掩住自己，似乎是在躲避那些恼人害羞的思绪。
躺在床上许久，还是不能入睡。
陆卿卿瞪着大眼，望着床帘的一角，脑海里总是想着之前……
在关窗前，自己对慕耽的答复。
那个时候，突然想明白许多事，又一时无法说清的自己，情急之下，是怎样说的？
就想买椟还珠的人一时间反了悔……
自己好像还说得十分镇定有理——
“我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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