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天气越来越热，在声声蝉鸣中，玉章应邀去本州参加奴良组总会。
陆生对同伴毫无保留的好这玉章是见识过并且享受着的，也习惯了被他款待迁就，这次在本家喝完酒，直接被安排住在陆生隔壁房间，半夜起来看到陆生坐在走廊上喝酒，正准备打招呼，陆生却完全没注意到他，几个动作就翻墙出去了。
有门不走，是去哪里才这么急？
玉章正好睡不着，索性跟上去，却被陆生甩开了好一段距离。最后他看着陆生停在附近一户楼房面前，拿钥匙开门进去了。
这小子嫌奴良组大宅不够住？……不对，这看起来不像是新房子。
他记得陆生身边没有伴的，出去喝酒也从不喊乱七八糟的女人，虽然他的性子也不会拒绝得太难看，可是态度摆明了，名声倒是干净。玉章跟陆生接触也有些时日了，猜到陆生坐怀不乱的原因多半是已经心有所属，却一点都不知道他居然金屋藏娇了。
玉章酒劲也没过，难得八卦，悠到后院，房里暗黑一片，落地窗没有关，门帘被风一阵阵卷起，陆生就睡倒在沙发上。
看起来没别人？
“喂，陆生，”玉章掀开帘子走进去，“你大半夜跑这里做什么？”
有点暗，玉章开了灯，一转头，被电视墙上巨大的全家福吸引了目光。
光是从照片都能看出来这个家很温馨和谐。
咦？这上面的姑娘他见过啊，不就是十年前他跟陆生两人第一次干仗时见过的那个吗？当时他的随从犬神在大街上冒犯她，还是人类形态的陆生差点直接跟他们打起来。
……
不对，还有什么，有哪里想不起来了。这张脸他最近才见过，是在哪里……
玉章还在努力回忆，突然被陆生从后面抱住，他大着舌头说：“加奈？你回来了？”
玉章反手拦他，啐了一句：“你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陆生被推开没站稳坐到地上，眼里好几个影子合起来，终于看清这是玉章。风穿堂而过，把他吹得清醒一些，他扶着额头打了个酒嗝。
酒席结束时他比任何人都清醒，这才几个小时就能认错人了，玉章一看就知道他又喝了不少，不知道这家伙受了什么刺激才这样子。
“你发什么疯？”
陆生揉着脑袋问：“玉章你，要结婚了？”
玉章想起自己在酒桌上随口提的话，回说：“啊，在准备了。”
“是你那个……青梅竹马？”
“嘛，怎么了？”
“……没什么……恭喜……”
“先不说那个，”玉章指着照片问，“你刚刚说这女孩子叫什么？她在哪里？”
“加奈……”这名字让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但这个笑容只笑到一半，他突然满脸悲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玉章知道这个口气和表情代表什么，一时有些惊讶。他有点同情陆生，面上却不露表情，蹲下来准备拉他去沙发上坐，动作忽的停在半空。什么东西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猛然回头看了一眼照片。
“加奈……？”千翎秋给的贺卡上写的是这个名字吧！他近期才见过那张脸，只是成熟了些，但变化不大，他没注意到卖花的人，现在回想起来……绝对没错！
玉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管这个闲事，但是还是开口道：“喂，陆生，我才见过这姑娘。”
陆生涣散的目光在对上玉章的视线时聚焦，夏夜凉风肆意，每个毛孔都被灌入冷风，让他彻底没了酒意。他想他该阻止玉章说下去的，因为在他的话说完整之前，在这一刻，他已经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不知道他将听见什么，也不知道在听见什么以后会做什么事，他只知道结果绝对会让他偏离原来的轨道——他该拦着玉章的！
可是陆生终究什么都没做，他看着玉章的嘴唇一张一合，听见他笃定地说：“一个多月前，在四国……”
******
四国岛德岛县青风镇古波街14号是一家花店，店主叫加奈。
不知道她在哪里也就罢了，知道了，哪怕精心营造的安稳氛围会功亏一篑，陆生也要去看她一眼。实在没办法，再怎么告诫自己不能冲动，也敌不过玉章即将大婚的消息，几乎是一瞬间，他对加奈的思念不可遏制地袭来。同样是青梅竹马，同样经历了不可替代的共同回忆，同样有非她不可的情怀，可是结局截然不同。这种时候又偶然知道她的消息，他怎么可能按捺得住？
他不多求，只要远远地看她一眼，了解她过得怎么样，身边有什么人，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心情惴惴，但到底如愿见到了加奈本人，他躲在花店对街的阴影里，透过玻璃看见她忙碌的身影，一直到她送客人出门，才总算让他见了一回正脸。
怎么说，变化很大，虽然仍旧不施粉黛，五官也没有改变，但就是不一样了。长发挽在脑后，刘海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上面有劳动留下的细密的汗珠，眉眼间的气质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淡然平静。
陆生忍了五年没有任何举措，忍得他都要忘记有这么一回事，如今还是凭着玉章给的信息找了过来。而所有关于“只看一眼就走”的念头也在见到真实存在的加奈的那一刻消失不见。
他没办法就这样离开。他就知道，一旦觅得她的行踪，所有的“如此就好”都会作废。
挂在门边的风铃一阵叮铃，木村池也走进店里，随手帮加奈把一个花盆放到架子上：“今天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都准备关门去接安世了。木村大哥有什么事吗？”
木村拍拍手看向她：“前两天我那里刚运来新的鱼肝油和维D，安世不是缺钙吗，什么时候去拿一点回家让他配着钙片吃，腿就不疼了。”
加奈连声道谢：“我明天过去。真是谢谢你了！”
“刚好路过就来说一声。”他看看加奈刚拖好的地，“那我先走了，你去接孩子吧。”
木村池也走出店门，加奈整理得差不多了，关门离开。
木村是医学高材生，前几年完成学业后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回家乡开了个诊所，加奈和安世没少受他照顾。
加奈正考虑今天的晚餐，走到一半停住，回头看了看，街道行人三三两两，与平日并无二样。她调整步伐，屏蔽心里些微的异样，继续朝前走去。身后某个巷道口，陆生确认没被发现后慢慢走出来，看着加奈走向马路对面的幼稚园。
学校安排有校车，但因为离得近加上时间比较自由，加奈每天都去接，也有不少妈妈会等在门口，一起聊天。
“安世妈妈，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你，越大越好看！我们家小怡都不随我，就像她爸爸。”
“你们家孩子很漂亮的！安世常提起她，什么时候来家里玩啊。”
……
近期有台风过境，幼稚园决定休息几天，直到台风结束。加奈领着安世去超市买了食材，加上家里冰箱的储备，就算都不出门也能坚持几天。
陆生在看到加奈走向幼稚园的时候脑子就懵了。他不是没想过她会和别人在一起，可是组建家庭和生儿育女是不是太早太突然？而且孩子未免太大了……他看着母子俩沿着长坡走回家，孩子正如那个妈妈说的，很像她。
怎么办，她真的抛弃过去了，他该怎么办？他该向前看了是不是？他只能真心祝福了是不是？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再介入她的生活，虽然他很乐意看到她露出幸福的笑脸，可是这幸福跟他没有关系，他还是会感到失落难过。
陆生目送他们回家，失魂落魄地准备离开，回头时正好看到加奈正出门来收衣服。他本是想再好好看她最后一眼的，却猛然发现她收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属于男人的。是丈夫不在家吗？
陆生隐隐感到异样，她进屋后他鬼使神差般到了她的家门。门口的邮箱上面赫然写着“家长”。她……没有改姓。
加奈没有结婚吗？可是……说起来，那个孩子有多大了？
疑问越来越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还不能走。
八点半一到，安世就到时间睡觉了，加奈和他一起睡下，可等到孩子呼吸平稳，她也没有丝毫的睡意。实在睡不着，倒觉得口渴了，起身出了房门，才发现客厅窗户没关。加奈锁了窗又去看门，幸好门锁好了。虽然街坊都熟悉了，居民区人也不少，但单身母亲可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犯迷糊。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这里和浮世绘不同，夜晚没有璀璨的灯光，只有明净的月色和满天的星星。明天傍晚开始台风就要影响到青风镇了……加奈无奈地笑了笑，打雷停电时倒是哪里都一样。她不自觉地抱紧手臂，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像个大人，不怕这些无谓的东西。
陆生看着陷在沙发里渐渐入眠的加奈，心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还是很瘦，娇小的一只，缩在角落很容易被忽略。
为什么要皱眉？做了不好的梦吗？这种姿势能睡好吗？在这里睡着会感冒的。
陆生拿了沙发旁的薄毯盖到加奈身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他害怕会使她惊醒，也害怕这样的场景和梦里见过的一样一碰就碎，所以他只是细细端详她的睡颜，没有与她有任何肢体接触。
他是如此痴迷于眼前的人，以至于直到加奈翻了个身悠悠转醒，他才赶在两人对视之前站到窗帘旁迅速用明镜止水将自己隐藏起来。
加奈朦胧中看到眼前有人，彻底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只在准备回房间时看到了身上的薄毯，起了疑心——她记得这是搭在另外一边的呀。
一整天都不在状态，是因为即将有台风过境所以惶惶不安了吗？
陆生在加奈回到房间以后现身，他坐到她刚才躺着的位置，这里有她留下的余温和气味，他整个人紧贴其上，近乎贪婪地追寻她存在的痕迹。
只是这样的确定就让陆生激动得颤抖起来。五年了，他终于得以与她再有接触，这也是五年来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
他已经看过了，鞋柜，家装摆设，生活细节，全部证明了这个家里没有男主人。
心里的大石落了一半。
然后他看见了墙边的祭祀台，同时看见了摆在上面的加奈父母的照片。陆生走过去，双手合十慢慢跪下。
他现在与她仅一墙之隔，是他已经不敢再有奢求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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