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家长小姐不必紧张，我们少主已经赶到了。”
话音刚落，加奈便看到了踏着飞尘走进来的陆生以及他身后庞大的队伍。
下午三点，天阴沉着，室内光线突然变暗，他拍拍身上羽织上的灰尘，胡乱抖了一下棕色短发上的尘土，一步步走进来，停在刚才还嚣张无比的男人面前：“初次见面。”
“你是……奴良陆生？”那人看了眼门口奇模怪样的妖怪，收起了嚣张的气焰，赔笑道，“之前一直想拜访你，你都不露面，没想到还这么年轻！哈哈哈，不知道你今天到这来，是为了什么？上次我让人传话说想和你合作的事，不知道你考虑好了吗？啊，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个……”
“废话真多。”陆生不耐烦地出了口气，“我来这没什么意思，就是来找个人。”
“找人？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人，会找到这里来了？”他看陆生爱搭不理，想起来自己的办公室刚刚被这怪物彻底毁了，语气也没了先前的热情，端起腔来，“如果我手里有你要找的人，你应该派人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像今天这样的出场方式，可不怎么合适……”
陆生完全不理他，转头看向加奈，刚才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早就不动声色地退到合适距离，她与陆生正面对上视线。
“过来。”
她听见他这么说。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半年，可他一开口，那语气就像他们昨天才出来约会过。
整个空间都寂静下来。
加奈眼眶突然一热，她低下头试图把情绪逼回去。
她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和陆生，也不知道刚才威胁她的男人已经目瞪口呆，她只是在片刻后听见陆生叹了口气，用近乎宠溺的声音说：“算了，你从没听过我的话，还指望你自己走过来做什么？”
随后她眼前出现了陆生的木屐，顺着视线抬头，他对她露出温暖的笑容，旁若无人地摸摸她的头：“走吧。”
然后把她揽到怀里。
路过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身边时，陆生停了一下，他隔在加奈和那个人中间，漫不经心地说：“本来还担心自己太生气会做什么后果严重的事，不过既然她没事，今天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他的话是对男人说的，也是在告诉随行的妖怪可以直接回去了，但他的眼神始终胶着在加奈身上。
他以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的方式和态度将她带离那个是非之地。
走到街上后，妖怪们自动消失隐藏，大雨将至，路人都行色匆匆，陆生和加奈隐藏在他们中间，很像一对普通情侣。加奈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被他揽着的肩膀，陆生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将手放下来。
“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加奈点头：“谢谢。”
她知道他只是做给别人看的。那些人显然知道他的存在，他刚才那样，的确会让人心生忌惮。他实在是帮了大忙。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不敢想象他会为了她专程赶来，虽然答案显而易见。
有辆警车从身侧驶过，加奈想起还有人在等她的电话，正准备翻包，回忆起半小时前被折断后泡进鱼缸里的翻盖手机，有些头疼。陆生心有灵犀般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需要吗？”
加奈迟疑了一下，接过来：“谢谢……”
电话接通，那边语速极快：“陆生你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有急事，不太方便接你电话啊……”
加奈抢在她挂断之前出声：“夏实，是我。”
夏实顿了顿，然后放慢了语速：“加奈？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我刚才已经按你说的报警了，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手机坏了所以没能及时联系你。”
“没事就好！呼——”那边长舒了一口气，“你现在……话说这是陆生的号码啊！你和他在一起吗？”
“嗯。”
“那我就放心了。快回去吧，有事再打我电话。”
“嗯。害你担心真是抱歉了……后面我会处理好的……嗯。”
陆生看她刚挂电话眉眼间就流露出疲惫，有些不是滋味，抬头看看黑云密布，就提议先送她回家。
家里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茶几餐桌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加奈让陆生先坐然后匆匆打扫了一下，正在清洗抹布的时候听见陆生打电话叫了外卖，才知道已经下午六点了。
天比往常更黑，这场雨应该不会小。
加奈粗略整理好回到客厅。陆生站在电视机前看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加奈走近的时候他头也不回：“放在这里，电视节目可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照片背景是加奈家的庭院，父母并肩坐在那棵海棠树下，十六岁的加奈从背后抱着他俩，面对镜头露出明媚的笑容。
陆生说出那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照片上加奈脸上的。
加奈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那时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返。
外卖在半小时后送到，加奈取了餐具重新摆盘，陆生看着紫菜汤突然臭了脸：“都说过了汤里别放虾，这些人做事是怎么回事？”
加奈正准备重新装汤，闻言愣了一下，陆生看她走过来，从她手里拿了汤皿自己倒：“你还是别碰。”
“没那么严重……”但加奈没拒绝他，“等下我不喝汤就行了。”
加奈对虾类过敏。
他还记得。
饭后加奈收拾好去洗碗，陆生帮忙把碟子里的剩菜倒了再拿给加奈清洗。这时外面终于开始下起瓢泼大雨，伴随着阵阵电闪雷鸣，陆生自然地留下来等雨停。
加奈把餐具清洁干净后放回原位，取下袖套又反手去解围裙，陆生刚好走进来在一旁看着，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臂。
春末气温并不高，她穿着长袖衬衫，袖口一直扣得严实，刚才她为了洗碗才把扣子松开，把袖子挽上去一点，戴上袖套，现在袖套已经取下来，袖子还没捋下来，陆生一眼便看到了绑在她手腕上的绷带。
“怎么了？”
加奈下意识缩手，奈何陆生抓得紧，她的努力根本不起作用。
“之前不小心……”
陆生哪里听她的，把她拉到沙发上坐好，不顾加奈阻拦解了绷带。
在加奈一连声“没什么事的”请求中，手腕上的两排牙印最后还是暴露在灯光下。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加奈姑母担心留疤，处理得格外留意，结痂的地方也开始脱落，但是仍能看出一开始受伤时的惨状。
加奈咬唇不再出声，陆生脸色凝重：“怎么回事？”
加奈想起父亲面目狰狞的样子，慢慢把手挣脱，低着头握着手腕，一句解释也说不出。
陆生见过加奈父亲的，身体健康的，开朗爱笑的，文质彬彬的，对女儿爱护有加的，加奈从前的父亲，她要怎么跟他说起父亲如今的状况，怎么说这是她父亲弄伤的？
陆生咬紧牙根，看到加奈以一贯的沉默来面对他，气不打一处来，然后他忽然轻松下来，似笑非笑地说：“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你又这么让人不放心，我今晚还是不走了。”
加奈正因为他语气里的孩子气讶异，他瞥了一眼她的手腕，别开脸站起来朝浴室走，片刻后里面传来水声。
加奈知道他是铁了心不肯走了，无奈地从包里拿了药膏把手腕重新包扎起来，随即给陆生准备了父亲的家居服。
外面雨不见小，加奈再次检查门窗，把一些家电的插头拔掉，听陆生快出浴室了，她说了一句客房收拾好了就到二楼主卧的卫生间洗漱。
加奈刻意放慢速度想等陆生先去休息，等到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了才蹑手蹑脚地出了主卧，结果回到房间关好门一转身就发现妖化的陆生正坐在书桌前看门后的海报。
加奈初中兼职做模特时拍的校园海报。
他怎么老是看她照片看得这么入神？！而且他不知道私自进入女生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吗？！
因为海报是贴在门上的，加奈一进来就撞上了陆生的视线，她撩着毛巾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你还没睡啊？”
“奴良陆生，还有四个月就满十九岁，奴良组三代目，偶尔喝酒怡情，不抽烟，无不良嗜好，目前单身，昼伏夜出，家人你都见过，收入嘛……”
“陆生？你说什么呢？”
陆生看向她：“我的事都告诉你了，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讲讲你的现状吗？”
加奈一愣，对他的穷追不舍有些不悦而挪开眼：“没什么可说的……”
陆生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问：“他……他怎么样？”
加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说的是学长。
她想了一下，决定不把他们早已和平分手的事说出来，而是回答道：“是个人类。”
陆生明显一僵，好一会儿才解释：“我是说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让你受委屈，他知道你喜欢草莓蛋糕，知道你对虾类过敏吗？还有一起出去的时候……”
“他都知道，也做得很好。”加奈深吸一口气，“陆生，我真的不需要你对我那么好，我有自己的生活，可以过得很好……”
陆生失语。加奈的反应令他胸腔里陡然腾起一股怒火。
“不需要我……？”陆生眯眼看着她，站起身朝她走近，“过得很好？你是想说反正你身边也有人了，让我别再多管闲事是吗？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我可没看见你身边有什么人陪着。是你不够信任他所以没向他透露，还是他根本不关心，以为你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一切？”
加奈鼻尖泛酸，她突然想起学长第一次送家乡的特产给她，她回到宿舍打开后看到一整袋的海虾有多想笑，笑着笑着就哭起来。她和陆生约会的时候，每次出去吃东西，他都会格外留意避开虾类食物，只因为幼稚园时老师的疏忽让她过了一次敏，他就一直记得。她知道不能这样对比，学长刚和她交往，不知道她对海虾过敏这情有可原，可是她还是止不住地伤心，她不只一次地想，如果是陆生在，他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可他不在啊。
她没法让他留在她身边。妖怪之主和普通人类，根本就不该有任何瓜葛。
她眼里的黯然在陆生心里扎了一根刺，陆生以为她是为男友不在而悲伤委屈，而他拿这分毫办法都没有，他心里毛燥，气急之下冷声说：“你知道今天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有多危险吗？十八九岁的姑娘，在几乎与外界隔离的地方，跟那么危险的人打交道……如果我的人没有被事先安排进去还恰巧碰到你，如果我再晚来一些，如果那些人多一点心眼给你下了什么药，捏住什么乱七八糟的把柄，你该怎么办？！那里害过多少跟你一样的女孩子，用过多肮脏卑鄙的手段，犯过什么罪还未被绳之以法，你都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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