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加奈你不能忘……”
“轰隆——”春雷响彻大地，伴随着又一场划破天际的闪电，加奈从梦中惊醒。
她大汗淋漓，看向身旁的安世，孩子呼吸均匀，睡得安稳，并未被惊雷打扰。
加奈平复呼吸，想给不安分的小不点盖好被子，提起被角的手却无法抑制地颤抖，又一声雷，吓得她浑身僵硬。
捂着耳朵蜷在床上，待窗外动静小一些，加奈慢慢向安世挪去，触碰到孩子的瞬间将他搂进怀里，似乎有所依靠，但是仍旧止不住地颤抖。
没一会儿安世动了动，发现自己被紧紧钳制了，小声喊：“妈妈？”
加奈回过神来：“安世，只是打雷而已，不用怕啊……”
安世回答：“嗯。妈妈你抱得太紧了，有点难受。”
加奈一愣，松了松怀抱，却没离开他小小的身体。安世也没再说话，抱着她的手臂接着睡了。
加奈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加奈起床给三个人弄早餐，到了厨房发现古河秋已经起来了，正准备喝水。雨已经停了，加奈跟古河秋打了招呼就去洗漱。
这是在四国岛德岛县一个叫青风的小镇，背靠山峦面朝太平洋。镇上人口不多，面积也不大，但是基础设施齐全，生活方便。加奈五年前来到这里，开了家花店，就此定居。古河秋是半年前认识的，她家里前两年到德岛市做生意，她在离青风三个半小时车程的德岛高中念二年级，暑假时进行了一次环岛旅行，第一站就到了青风镇，偶然间与加奈结识，后来便常趁假期前来拜访。她今年十七岁，只比加奈小了不到七岁，管加奈叫姐，并且不准安世叫她阿姨，是个很开朗活泼的女孩子。
加奈住的地方是租的，房东的妻子过世后，这间房就空了出来，房东和母亲住在隔壁，每半年交一次房租。两室一厅，安世还没开始自己睡，古河秋来的时候就住在另一间房间里。
今天是周末，安世不用去幼稚园，花店可以晚一点点开，加奈也稍稍放松一些。刚把洗漱用具放好，突然听见玻璃水杯落到地上的声音，客厅传来的异响让她迅速跑出卫生间。
水撒了一地，古河秋扶着桌角跪坐在地上，手握着的地方隐约可见鲜红的血迹。加奈跑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急切询问：“小秋？你怎么了？”
古河秋睁着眼睛，黑眸却只空洞地投向地面，她抓住加奈的手，身体开始摇晃：“加奈姐，我没事，就是突然看不见了。那个，别去医院。”
加奈已经开口喊安世帮忙打电话叫车，却被紧紧抓住：“加奈姐，听我的，不用去医院！”
加奈看她情况不对，以为她任性，急得开口劝：“都看不见了，不去医院怎么行？！这么大的人了还怕去医院不成？！没事的，检查一下……”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眼前的姑娘，额际一缕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黑色变成深红色，发根直到发梢，渐渐被染红发亮。
安世已经被惊动，身上的睡衣还松松垮垮，揉着眼睛跑了出来，看到地上的两人吓了一跳，想朝她们过去：“妈妈？小秋姐姐怎么了？我可以做什么？”
加奈突然惊醒，把古河秋的脑袋按进怀里，然后嘱咐道：“你别过来！……有碎玻璃，小心受伤……小秋姐姐没事，我扶她去房间。你回房间看看急救箱在不在柜子里。”
安世愣了会儿才重重点头往回跑。
古河秋已经开始失去意识，加奈扶着她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进入她住的房间，把她放到床上。那缕红发看得她心惊肉跳，想到安世马上会完成任务，加奈立刻转身出去，把孩子挡在门外。
“药箱给我，你去洗漱，先别去客厅。姐姐没事。”
安世一步三回头，乖乖走进卫生间。加奈转身进屋，被眼前的景象吓住。
古河秋趴在床上，被子被掀到一边，她背上有两只雪白的翅膀刺穿了睡衣，正沉重地耷拉着，古河秋神志不清，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药箱落到地上，加奈步步后退，因为恐惧几乎想夺门而出，却在碰到门把时猛然清醒。铺在榻榻米上的床褥被蹬到一边，加奈看着已经失去活动能力的古河秋，转身将房间上锁，迅速拿起药箱到她身边先把她受伤的手清理包扎好。这个过程中，古河秋背上的翅膀又渐渐收回，加奈眼看着那对羽翅消失不见，最后，破碎的睡衣没挡住的古河秋的后背，光滑细腻，没有一点异样。
加奈把床褥重新铺好，帮古河秋翻身挪过去，那缕头发依旧红艳。
加奈喉咙干渴，她转身打算先把外面地上的玻璃处理了，走着走着开始头晕目眩，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记忆里一个银发红眸的身影不可阻挡地涌现在脑海中，挥不开赶不走。那是噩梦时才会见到的人。
那人在她的梦里掐着她的脖子重复着：“加奈你不能忘，死都不能忘了我……”
******
“加奈姐……”
“你醒了。要喝水吗？”
古河秋摇摇头，看到加奈正收拾的几块布料，认出是她原先穿着的睡衣，才发现自己已经换过一身衣服。想到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她一时开始紧张，衣服成了那个样子，那肯定是有不该出现的东西被看到了。
加奈整理好，转头看向古河秋，她的发色已经恢复为正常的黑色，眼里满是不安。
“小秋你……属于什么妖怪？”
她故作平静，但是最后一个词说出来仍然带了颤音。
古河秋坐起来，看着她问：“加奈姐，你相信这世界上有妖怪吗？”
加奈点头。
她信。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说，她曾经见过，甚至与其中一个妖怪有过不少接触。
“丹顶鹤。”古河秋说，“我们家，最原本的形态是丹顶鹤。”
她像又想起什么，快速接着说：“不过我不全是……我，我是半妖。半妖就是，就是……”
“我知道。”加奈打断她的解释，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古河秋整理了一下思路，低下头：“我妈妈是妖怪，爸爸是人类。母亲家世代经商，因为鹤会带来吉祥，所以生意蒸蒸日上，我们一直伪装成人类，和人类共事生活……”
她说的加奈都懂，她似乎看到很久以前，她被人牵着走进妖怪的店铺时看到的景象。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久到她都要将其遗忘，久到突然想起时心脏都会骤缩。加奈转移话题：“你刚才，为什么会那样？”
“……”古河秋颓然，“我生病了，身体出了点问题……不过加奈姐，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的家族也没有做过伤害人类的事，以前一直相安无事，只是到了我，到了我才发生今天的事……我刚才没有伤害你们吧？安世他看见什么了吗？加奈姐……”
她身体前倾，语速越来越快，一心想要解释，加奈膝行向前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冷静，肯定地回答：“你没有伤害我们。安世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因为这样，我才会留你到现在。”
古河秋因为加奈还愿意碰她而惊讶了一下，听完她的话，眼里涌起泪意。
“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加奈看她抹泪，心有不忍，但仍旧点头：“小秋，我不是对妖怪有什么看法，可是我……我真的不希望安世接触到这些，我们的确不该再有来往……”
古河秋捂着脸点头。
加奈也颓坐在一边。看她无助，心里难受，宽慰着：“你先吃了午饭，要是身体还没恢复，就再休息一晚，明天我送你。”
姑娘顿了一下，点头同意。
加奈想，她本该现在就出去了的，可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小秋，你家里是独立的，还是……隶属于什么人？”
“我们家归关东平野的奴良组管。”
“奴良”二字被说出来的时候，加奈心跳一滞。
外面安世开始敲门，稚嫩的声音传进来：“妈妈，姐姐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加奈和古河秋交换了一下眼神，加奈起身开门。安世一下子扑到古河秋面前：“小秋姐姐，你好一点了吗？刚刚我好担心。”
“嗯，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加奈看着他俩说笑如常，片刻后走出房间。古河秋睡了两个多小时，另外两个也没正经吃什么东西，加奈决定提前开始准备午饭。
当晚小秋留宿，加奈给安世洗完澡就让他先去睡了，她关了灯悄声走向另一个房间。
古河秋还没睡，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着落地窗发呆，连加奈进门都没发觉。
加奈开了灯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加奈姐……”
加奈说：“给我说说你的事吧。”
古河秋愣了一下，把头搁到膝盖上：“从哪里说起呢？……唔……我父母感情很好，我还有个哥哥，我们都跟着父亲姓。但其实我们本来的姓是千翎，我们是千翎组。”
“我们家在妖怪里面属于比较低调的，倒是跟人类交情挺深，我从小身体不好，但一直没什么大事，可是十三岁成年以后——呃，妖怪成年是在十三岁——情况开始有些不对。开始只是偶尔会头晕，有时候看东西会模糊，直到十五岁的时候经历了第一次失明，因为是半妖，平时又都跟人类混在一起，我自己可以伪装，所以很少以妖怪的样貌出现。那时我突然变成了妖怪时候的样子，把家人吓坏了。
“后来打听到四国有个医术高明的妖怪藥师，可能有办法帮我，我们家就为了我从本州搬来了四国。加奈姐你也知道，四国比起本州落后许多，生意其实并不好做，可是他们就是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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