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五章 孤独来客 3
嘎吱——嘎吱——
莫海亮试着发动了几次，三轮摩托依旧一动不动。有两只麻雀在路旁的树枝间叽叽喳喳跳来跳去，似是在嘲笑他的徒劳无功。
这些年来，靠三轮摩托拉货是唯一的收入来源。虽然他平常对车子保养得很周到，但毕竟使用了这么多年，交通警察没将它当破铜烂铁拖走已是大幸。
莫海亮望了一眼身后满满当当的货物，懊恼地拍了一掌车头。今天好不容易有一单生意，偏偏又碰到这倒霉事。算了，再修最后一次吧，等再攒点钱就换小货车。他长吐一口浊气，掏出一个磨损很严重的蓝屏按键手机，拨通修车师傅的电话。
很快，一张布满油污的红色摩托开了过来。修车的王师傅是熟人，莫海亮平常修车都找他。出于交情，王师傅一边检修车体，一边随他攀谈：“老莫啊，咱们几个老熟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你这车就算修好了也管不了多久，我建议你还是早日换新车的好。挣钱都是小事，怕的是这车哪天翻了，连累你出事就不划算了，你说是吧？”
开车的人最忌讳“翻车”二字。莫海亮知道王师傅也是一片好心，并未流露出不乐意的神情，“我正想着换车呢，你说找银行贷款麻烦吗？”
买车不是小数目，不比当初买三轮时找几个工友就凑齐了。能放心给别人借大钱的，除了至亲好友便是平日交好的邻里。可这些年来，整个城市举目无亲，就连当初亲似一家的清风巷邻里也渐渐疏远了，能找的只有银行了。
王师傅用扳手敲了敲车轱辘，“还行吧，只要你有房产用作抵押，一般没什么问题。”
莫海亮闻言微怔。二十年前，他初到光南之际便是在清风巷落脚。多年打拼，一直租住的清风巷62号终于在小女儿出生之前正式成为他的财产。在他心里，房子几乎等同于“家”的含义，将它作为抵押去争取贷款，无异于又一次嘲笑他的无用。
“得嘞，修好了，你试试看！”
莫海亮期待地转动车钥匙，车子终于再次发出熟悉的轰鸣声。他满意地点点头，熄了火问：“多少钱？”
王师傅将满是油污的双手在围兜上荡了荡，“我也不开你的价，就给一百八得了。”
莫海亮沉吟了片刻，十分艰难地开口：“一百五行吗？”
王师傅淳朴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老莫啊，咱们几个都是老熟人了，我实实在在没喊你的价，今天来这一趟就只收个成本费。”
莫海亮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大衣内侧的兜里掏出一叠零整不等的纸币，数了一百八递给王师傅，“那你忙吧，我先去送货了。”
王师傅神色憨厚地接过钱，看着莫海亮消瘦的背影在春风中渐行渐远，他将钱装进口袋，低声咒了句：“嘁，吝啬鬼。”
将货物完整送达后，还只下午四点的光景。莫海亮慢悠悠地开着三轮在各大商场的仓库前转悠了一圈，但都无活儿可做。
大概在两三年前的时候，光南市的零售业老大周氏百货率先用起了货车车队。从那个时候起，三轮摩托的生意便是越做越不景气，许多三轮司机纷纷转行做了货车司机，只有莫海亮还死守着这最后的阵地。不是离不开这一从事多年的岗位，只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买车资金一直无法到位。
天色渐晚，手表时针直指正南。莫海亮望了一眼身后空空如也的车斗，调头驶往清风巷。无论如何，买车这事儿都得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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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月考成绩单的那一刻，莫伶俜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愤难当。进入浅阳这么久以来，成绩单的最上面第一次不是她的名字。
放眼整个高一（五）班，亦是一片哗然。同学们议论纷纷，有对林慕晗的称赞，有对她的幸灾乐祸，浅阳似乎正在开启一个新的格局、新的时代。
“千年老二……”莫伶俜满心惶恐地听着同学们的讨论。如果只差个一两分都好说，关键是，差距是不可小觑的十几分。这么多年在学习上费尽精力，从未有过片刻懈怠，如今一夕之间被超越，岂不是从此都要屈居人后？
门边的宋逸如担忧地看着教室中央的莫伶俜，不知作何安慰。能在转来后的第一次考试中就轻松打败“浅阳不败”，可见这个林慕晗的功力有多深厚。宋逸如深切地感受到了小孔雀心里的不痛快，决定为她出一口气。
吃完中餐的林慕晗慢条斯理地走在楼梯间。即将到达三楼时，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误以为自己挡了人家的道，自觉地礼让到一边，谁知对方又挡住了另一边。他疑惑地抬头，问道：“宋逸如同学，有什么事吗？”
最后一级楼梯上，宋逸如少有的表情凝重，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当第一那么重要吗？打败一个天资没有你高，却比你努力一百倍的女生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以为对方是为维护浅阳的荣誉而来，林慕晗推了推眼镜，礼貌回答：“老师说过，学习中不分胜负输赢，只论学到多少。我知道莫伶俜同学是浅阳的骄傲，作为插班生的我本无意取代她成为第一，只是尽可能将我知道的答案都写上罢了。”
对手的不慌不忙，适得其反地点燃了宋逸如性格中的暴戾。他猛拍了一掌楼梯扶手，怒指道：“少给我装腔作势！省里来的了不起啊，成绩好了不起啊！别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再敢考第一，我让你的名字从名册里消失！”
良好的修养在此刻体现出来，林慕晗不怒不嗔地回应：“不知我做错了什么，惹来你这样厌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依然期待和你成为朋友。”
宋逸如以少有的冷酷姿态道出：“少在这儿惺惺作态，明明不想和我这个不良少年打交道，偏偏要装出一副热情友好的样子。有本事，我们光明正大地斗下去！”
无辜被训，林慕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作为同学，我为你的态度感到遗憾。”
宋逸如翻了个白眼，冷言道：“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伪书生，自命清高、迂腐不堪！记住我的话，不要再考第一名。”
看着他桀骜不驯的身影消失在楼层转角，林慕晗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浅阳的学生对优秀学生的爱护已到了这地步，连成绩垫底的宋逸如都对第一名的易主如此紧张？以后还是与他保持点距离吧，看他那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就知道他不学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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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榜又出新榜单了！
课间，薛曼正在和安友年就一部动漫展开热烈讨论。
闲来无事的莫弱从教室里走出来，想感受一下春日的温暖与清新。见一群人围着操场旁的光荣榜叽叽喳喳，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还未靠近人群，莫弱便听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谈论，什么“奇迹至此终结”，“不败神话终于破灭了”，“林大才子不愧是重点高中来的。”
有什么可看的，反正第一名每次都是姐姐。正这样想着，莫弱突然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常年未变动的榜首位置竟然换了一张陌生的脸！这个林慕晗到底是何方神圣？
从操场回来后，莫弱一整天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你怎么了，一整天都蔫蔫的。”放学路上，踩单车的安友年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可能是有点春困吧。”莫弱没有解释太多，带着些许赌气的意味。不知怎的，她觉得安友年比以前迟钝了，明明是前后桌，他却现在才察觉到她的情绪。
可是，她又不能生气，不能为她在意的人添一丝半点的烦恼。
回到家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刷起袖子，开始筹备一家人的晚餐。灶台上有父亲午休时带回的时令小菜，橱柜里还有前几天腌的脆萝卜，莫弱思忖着怎样才能让姐姐胃口大开。前两天不知道她失落是为何，今天一定要让她多吃点。
将锅具和蔬菜都洗净之后，父亲与姐姐相继回到家中。他们的心情看起来都不晴朗，莫弱也不敢贸贸然搭话，只得继续投身于擦桌事业。
灰头土脸的莫海亮来到后院水池边，胡乱地用凉水抹了一把脸。一天下来，连个油费都没挣着。他蓦地叹了口气，走进厨房开始炒菜。
莫伶俜没有加入父亲和妹妹厨工队伍。她迟缓地坐到书桌前，两眼空洞没有焦距。静待了片刻，她将桌上的电子琴通上电，像昨天一样沉醉于黑白琴键之间。
忧郁的琴声从房间内传出。莫弱放慢了擦桌速度，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从未落人下风的“浅阳不败”陡然间被一个从没听说过的人物挤到了第二，难怪她这些天总是失落无比。
琴声和着炒菜声，在莫家的小平房里萦绕，这样的情景持续上演。见她始终没有放下琴搞学习的意思，莫海亮有些恼了，强行推开东侧房门，对忘我弹奏的莫伶俜发出号令：“这个月的成绩单给我看看。”
她愣了下，不自觉地停下十指间的转换，没有异动。
莫海亮气盛地拎起书包，从中摸成绩单。
看到成绩单的第一眼，他有些不相信的眼睛。定睛看了两秒，发觉女儿真的不是第一名，他吼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搞学习！”
莫伶俜并不搭理他，再次将双手放到琴键之上，开启音乐旅程。班上的质疑，已经让她承受太多压力。既然躲不过，那就置若罔闻吧。
她的隐忍没有换取到父亲的让步。莫海亮又气又恼，指着她教训：“整天就知道摆弄这台破琴，信不信我把琴给你砸了！”
像被击中命门似的，她猛咣了下琴键，再也无法风平浪静，站起来与父亲争锋相对：“反正琴是弱弱买的，你要砸就砸了吧！”
莫海亮将成绩单丢到地上，“别以为我不敢！老子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在这儿当噪音机的！”
“我在家里当噪音机总好过你在大街上当噪音机，开车挣不着钱别拿我撒气！”
“反天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房间内是意料之中的争执。莫弱满心惶恐地在房门外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房间门开了，莫伶俜怒气难掩地冲出来，打开家门跑了出去。莫弱正要追出去，莫海亮在身后喊道：“别管她！”莫弱遂停下脚步，为难地看着大开的屋门。
杳无行人的清风湖边，柳枝新芽轻拂湖面。湖中心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莫伶俜缓缓地蹲坐在岸边石阶，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委屈不已。
妈妈，我感觉好累呀，好想停下拼搏的脚步休息一下。为了不使大家失望，我努力按照爸爸的条条框框生活，除了想学音乐外不曾提过任何要求，却从来没有人关心我、安慰我，去了解我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也想考第一名，我也想出人头地，我也想为家里争气，可我比不过人家，该怎么办呀……
纵然心痛，也无可奈何。这仅仅只是开始，所有的骄傲都将一一消散。
那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吧，什么都不去关心，什么都不去想。从此再没有打骂，没有“浅阳不败”，没有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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