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与蓝
向氏慈善晚会,阿渔给面子邀请过向泷,当然他不会来,也不会花时间在这种善事上。这是阿渔接管慈善机构后举办的第一个宴会,凡是圈内有长远目光的人都来了。
“向小姐!”特助磕磕绊绊,闯入金碧辉煌的晚宴厅,附耳在人潮中最亮眼的那位黑礼裙女孩身边,沉声道:
“你母亲出事了……”
那时,她站在最大的香槟塔旁边,一瞬间听见整座高脚杯塔轰然倒塌的声音。
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人们依旧聚集在舞池边欣赏绅士与淑女的舞蹈,彼此谈笑风生,世界正常运转。
此前不久,阿渔通过周律师设法调包出向泷手中真正的遗嘱,未被发现,直到法庭当众对峙,法官拆开那封遗嘱,向泷才措不及防。
本埠风风雨雨。
她笑看一切,认为在完成自己的——也是已逝亲人的梦想,她在为巨额资金进行更合理的分配,却不曾想在此时听闻另一个亲人逝世的消息。
此刻,她不能离场。
刚有一位中年资本大佬为博小二十岁的女友一笑豪掷五千万,此时轮到阿渔上台讲话,她需要上去。
她恍恍惚惚,嘴里念着与自己不相关的金钱数字,感觉浑浑噩噩。
三天后,大雨倾盆。
又是那一座山间墓园,火葬后的骨灰深埋地下。
阿渔站在新立的墓碑前,身上未佩戴任何钻石饰物,只着一条朴素的纯黑棉麻裙,一双黑色小皮鞋。特助站在她身后,撑一把大黑伞,雨水沿着伞布坠在脚边鲜花上。
丧事悄无声息,未让任何人知晓,连古莉以前居住的老巷子也无邻居得知死亡一事。古莉的死,其实只阿渔跟向泷双方知道。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凶手。
可是,难道向泷真的才是凶手吗?一开始,若非她得罪他,怎至于……
说起古莉一生,好不到哪里去。年轻时婚姻失败,没有事业,只懂混赌过日,在赌神将阿渔收作养女送去海外读书前,阿渔是她每天的出气筒。比起不被任何人爱更惨的是,她也不爱任何人。她恨透人世的一切。
人们都只说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却很少反过来想想,可恨之人其实挺可怜的。
雨下得越来越大,特助在身后催阿渔离开:“向小姐,周律师约你见一面,他有事情要通知你……”
阿渔没听进去,只兀自喃喃道:“你说,向泷这样做,算不算报复够?”
“……小姐,节哀顺变。”
阿渔抬起疲惫无神的眼,“不,事情没有结束,永远无法结束,缺一个真正的结果。”
同一时间,墓园门口,走入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身后跟几个黑衣属下,雨中各执黑伞,乍看黑压压一片。
湿冷的春雨里,男人神色肃穆,垂手站到墓碑前,注视黑白相片上那个男人的脸,感觉到雨水将真相层层冲落。
向七煦刚从大陆回来,直接从机场赶至赌神墓前。
师父早年说,死后要火化尸体将骨灰抛入大海,然而真等病重,又说要跟第二任妻子合葬,这才葬在了冷寂的坟山上。
雨中,墓碑相片上的逝者,头发略泛白,眼角有不明显的皱纹,却风采依旧,梳着大背头,眼里万千风韵。通常,人们称很懂玩弄金钱的人为“资本家”、“企业家”……却很少称一个人为“神”。但赌神是一个神。
连眼神都有着惊天动地的气场。
可此刻,向七煦才知,他从未看懂过这眼神。
睿智优雅、大气从容又略含慈悲的眼神,仿佛神祗扫视苍生,却为何将真相隐瞒多年?
十二年前,富家子弟遭遇家破人亡之灾,只身一人颠沛流离,尝够贫穷苦味,从大陆来澳门闯荡,期待有朝一日重拥辉煌并查出父母当年遇害的真相,为至亲报仇雪恨。
然后他遇见了赌神。
一个如师如父的人,一路提携他到如今成就。他原以为,那是来自于欣赏、培养的目的,以为,师父也看不起目光短浅的亲生儿子……
这么多年,一直误解。
原来赌神知悉一切,却从未告知当年那个缄默的少年——其父母正是向泷在商场上无意杀害的——是为商界斗争迫害过的其中两人。
连向泷自己都不知道。
怪不得,外界都讲赌神从不对外收徒,当年却为他向七煦破例,将他当成继承人一样培养,当成儿子一样优待……
如今都说得通了。
以师父心底的慈悲,必然不会为亲生儿子“铲除恩怨隐患”,甚至,还选择了暗中赎罪——这么多年,一直在补偿。
可惜补偿方式错误。
补偿这种事,是无法替人做的。
归途中,阿渔走过湿滑的泥泞路,听闻迎面也有拜祭者的脚步声。错身而过,两把大黑伞各有人帮撑着,为避风雨,伞沿压得极低,不见对方。
她一身黑,只胸花是白色的;对方同样,只不过穿的是蓝得发黑的大衣。
两人皆在伞下低头,盯着泥泞小径心绪迷离,沉浸在各自思绪里,擦肩而过也未注意到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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