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若说前边的话只是叫樱十八佩服且略觉惊讶,那么后半句,落在樱十八耳中,便是叫他骇异了。
他只说了些皮毛小事,面前这人,竟已经猜到了凶手是谁?
“你猜到了?”他瞪圆了眼睛,险些“腾”地站起来,幸而公子手快,一把按住。
“你别急。”公子收回手,“不出一月,我便将那人捉出来给你。”
樱十八干瞪了半日的眼,忽然又放松下来,闲闲地坐回去:“既然知道凶手是谁,你为何还要一月?若是这一月之内又有谁家丢了孩子——立卿,你可就是罪人了。”
“你放心,我定不会拿那些孩子性命玩笑的。”公子认真道。
樱十八取笑道:“看不出你还是这么好的人。”
公子答道:“若此时失踪的仍是青壮,我便没有这么好心了。”
“哦?”樱十八挑眉道,“你只对孩子心软?”
公子脸上浮起一抹温柔之色:“只因我也曾是个孩子。”
樱十八呆了呆,诧道:“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公子瞥他一眼,不搭腔。
樱十八讪讪转开脸,不多时又笑着凑上来:“你且说说,你是想到些什么了?”
公子轻声叹道:“其实……不如说是直觉。”
“直觉?”樱十八挑高了声调,“若你凭着直觉都能将这近十年的悬案给破了,那我可真是要佩服死你了。”
公子的猜测其实并不复杂。
“从手段来看,作案的是单独一人——当然后来还有她的继任者,但总归不是教派山门,那么,你说她要那些内脏是为了什么?”公子问樱十八,“若说青壮男子失踪可以有很多种可能,可是内脏,而且是特定的某些人的内脏……”
樱十八皱起眉头:“我也曾想过,我猜……”
“是药引,或者献祭。”公子不等樱十八说完便道,“也有可能是某种邪术,又或者饲喂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樱十八点头道:“不错。”又摇摇头,“饲喂……需要用人内脏饲喂的蛊虫苗疆的确不少,能有这本事的人却不多。”
“而他们每一个都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而且,他们每一个都不需要用这种手段。”公子道,“他们有能力做得更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放出蛊虫,让它自行狩猎就可以了。”
“所以饲喂是不可能的……邪术道理也是相同,需要那么多内脏的邪术一定十分了不得,能进行这种邪术的人或者教派,一定不缺更好的人手来做这样的事,所以只余下药引和献祭……”
公子抬起手,止住樱十八的话:“你先别急,且换个由头去想。”
樱十八一愣。
“一名年迈妇人,会为了什么不惜铤而走险?财富?权势?不,能收买或者威胁鬼童子的人定然已经有了这一切。”公子慢慢道,“青春?美貌?若一个女人对此执着,那么她不必等到老迈如斯……除此之外,世人还有什么可求呢?是‘活着’……她所求的,是生命。”
樱十八瞳孔一缩:“活着?”
“没有哪个组织、哪个人,可以在这世上不现一丝踪迹地存在。”公子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除非,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虚假。”他沉吟片刻才重新拾回话题,“那些内脏是被如何对待了,你可曾想过?”
“药引,献祭……”樱十八道,“你不是说……”
“那么它们是被煎炒烹炸……还是清蒸白煮了呢?”公子淡然说着恐怖的话,手上筷子还慢慢翻动着碗里的豆花,“无论是药引还是献祭,终究都是要被‘吃掉’,不是么?”
樱十八露出恶心的神色:“就算真是如此,吃东西的时候,亏你说的出这样的话来。”
“你也想到了。”公子不理会樱十八的神色,仍道,“食用它们的又是谁呢?换言之,这老妇人,是为了‘谁’而做了这一切?她求的是生命,但那是谁的生命?一个年迈妇人,她甚至不会武功不是武林中人,家中有财富,有权势……她还需要为谁冒险?”
樱十八想到什么,抽了口冷气。
“血缘。”公子轻叹道,“需要内脏的人,需要‘延续’或者‘保证’生命的人,是她的儿子。”
樱十八前后想想,忽道:“为何不是女儿?”
公子略带鄙夷地瞧他一眼,并不直接回答:“她年事已高,想来儿女岁数也不算小,九年前她才开始犯案,可见她儿子是‘突然’开始需要内脏,是突发疾病,或者中了奇毒、受了内伤,只有这种法子才能治得好……”见樱十八仍目光灼灼,嗤笑一声道,“九年前,她若有女儿,最小也要三四十岁,早嫁了出去,哪里敢劳烦她老人家?何况,时下的风俗你还知道得少?”他脸上露出几分冷冽和不屑来,“即便江湖中也是如此:女儿的倒霉是她自己的事,若儿子多了,血脉低微的也可有可无,只有能继承家业、延续香火的男子,才会受家中长辈这般重视——想必那老妇人只有一个儿子,非他不可,才会这样拼命……说到此处我又有一猜,九年前,这老妇人还没有孙子,或者,还没有一个能让她看上眼的身体无恙、血脉高贵的孙子。”说到后来,公子神色越发锋锐,倒似是有些隐隐的怒意。
“说得好似你不是时下之人,身处红尘之外了似的。”樱十八奇道,“你这调子颇有意思。”
公子沉默片刻,恢复了温文的神情,低声道:“曾有一位极受我尊敬的女子……还有我这身子和外面的传言,你莫说自己不知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如此而已。”
樱十八自觉涉人私事,不由讪讪,忙道:“你接着说。”
“那个被你视作破绽的取脏案。”公子慢慢道,“老妇人自己动手,可见是不想让旁人——即便是心腹——知道儿子出了这样的意外,成了个噬人的怪物,那么后来的继任者定然极受信任……不,那不是对‘心腹’的信任,而是源于对方‘不得不保守秘密’的信任——是什么人,能让她如此肯定这一点?”
樱十八不接话,他知道,对方的问题多半问的是他自己。
公子果然自己回答了那问题:“还是血缘,她因血缘和对家族的保护保密,那个继任者也是一样,只是继任者受老妇人的控制,可见那人年龄、地位、辈分,都要低于老妇人……在她意外不得出手之后,她用了一段时日来寻找和说服继任者,在继任者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她的儿子便急需新的血肉,老妇人坚持用青壮男子的内脏,但继任者做不到,只得退而求其次,杀死一名‘少年’。”
他脸上又浮起了冷冽和嘲讽之色:“那个继任者对家中之事所知不多,尤其是对老妇人儿子的病情,那人可能全不知晓,她年轻、无力……甚至,她还不是个男人。”
樱十八满面愕然——他从没想过那继任者会仍是个女人:“或许他是个年纪不大的……”
公子摇头:“你以为那老妇人是凭什么确定继任者的忠诚?”他一句句自问自答道,“是血缘,继任者与她、与她的儿子是血亲。兄弟?若病者有兄弟,那么老妇人就不需要那么急切和疯狂。姐妹?她怎么能相信已经嫁出去的女孩子?在夫家生活多年,谁能保证她们还一心向着她,向着她的家族?何况以这老妇人对儿子的重视程度,是不可能费心思去疼爱女儿的,没有被疼爱的女儿,对这个家族会有多少忠诚?”
樱十八的脸色慢慢难看起来,他知道公子的意思了。
他已经见过了世上的很多惨事,但是公子要说的话,他还没有听,就已经觉得心头沉重。
“只有病者的子女,不,女儿,会这样做,她一定不会让身负延续血脉之责的孙子去冒风险,哪怕这个孙子在血脉或者别的什么上不得她的心,但是,在没有‘更好的’之前,她定是要留下那孩子以备不测的。”公子仰起头,闭上眼睛,“只有病者的女儿,会秉承孝道,为了父亲去杀人,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而不得不这样做……她当然会保密,如果外人知道她的父亲有这样可怕的伤病,便决计不会娶这家的任何一个女儿——或许她还有个妹妹,她必须要保护的妹妹。”
樱十八两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根根暴起,从来的狡黠轻松,此刻半分不见。
“能让自己下定决心去杀人的女孩子,又不是从小在江湖中长大,而是个普通富裕之家的千金,这女孩子,当日定不只是决心‘杀人’而已,婚姻嫁娶……她早就放弃了——她一定有个妹妹。”公子苦笑起来,“或者那个不受宠的男孩是她的同母兄弟,只有想要保护什么人的时候,这些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樱十八喉结滚动了几下,颓然松开手:“所以,你说的凶手,正如我心中所想,对否?”
“嘉和二年迁居至此,老夫人双腿有疾,一家之主缠绵病榻乃至不能见人,膝下两女两子……”公子睁开眼睛,眼底无波,淡淡道,“平安镇的第一富豪,白家。”
这便是他的猜测,和他的结论。
“白家,白家……”樱十八将这两字咀嚼半晌,忽苦笑道:“你这人,当真聪明极了。”
公子不以为意:“到底消息都是你自己漏出来的,我不过是在你直接开口之前自己猜到些许——你难道早没想到这些么?”
“我也是见最近幼儿丢失一路到了平安镇,这才想到他家,怎么比得上你?”樱十八道,“而且我毕竟没有直说任何事,你只是从我话中猜到了‘我所知’,又由‘我所知’推出了实情甚至比我所知更多,说你聪明绝顶,我也实在不觉得违心。”他摊摊两手,“……毕竟是六扇门的旧案,我偷偷查了还罢,把消息说给与六扇门不相干的外人,可就犯了大忌讳了。”他悄声又补充道,“何况你还是金焰。”
公子失笑摇头:“这么说,我猜不到你要说的消息,你便不用我帮忙了?”
“六扇门的规矩大得很。”樱十八对公子摇摇手指头,忽然得意一笑,仿佛刚才的沉闷根本不曾存在,“你可莫要小瞧了它。若你猜不到,我还是莫要找你这么个拖后腿的一起行动为妙——可我知道,你是一定猜得到的。”
对樱十八这般称赞、或者不如说是“讨好”的言辞,公子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眼光扫过豆花铺子,在王婶子的身上微一停顿,又转而落在邻座的客人身上。
然后他忽然开了口。
“说到六扇门……十八,你莫不是姓王?”公子摩挲着狐裘的边沿,柔软温暖的绒毛,微笑着问道。
“怎么会呢。”樱十八一抬下巴,笑容不羁,“我姓荆……”他顿了顿,又道,“荆轲的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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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更了,所以字数多补偿一下……咳,或者说其实因果应该掉个个的捂脸……请稍微原谅一下刚考完一科的人吧!
——by,此时满脑子恐怖故事的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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