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到卓府时,公子忽地一声长叹。
樱十八奇道:“你叹什么气?”
“只是想起一件事。”公子道,“从一早起来,我便不曾吃过东西。”
樱十八鄙夷道:“有东西你不吃,怪得了谁?”
公子摸摸鼻子:“可那豆花有腥气。”
樱十八冷笑道:“可见是贵家公子了——你没瞧见那婶子看你的眼神?”
公子笑问:“怎么?”
“她哪里知道卓公子是在嫌弃豆花有腥气……”樱十八笑得一脸洋洋得意,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她似乎是以为你旧病复发,没有胃口,那一脸怜惜,可真是……”说到此处忍不住偏过头,咳嗽了两声,“那女人虽然不怀好意,却也委实做了些有趣的事情。”
公子笑道:“她也不过是为了从香菇口中听我的那些……奇闻异事罢了。”
“说起香菇,那小姑娘年纪也不大,该不会给白家偷去了吧?”樱十八沉吟道,“她功夫也不过就是‘不错’罢了。”
公子一怔,良久方才笑叹道:“若当真如此,她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香菇是否阴沟里翻船,公子如今也难以评断,只是若这话用在他自己身上,似乎也勉强合用。
一进屋子,公子便见屋子正中站着一名老者。
老者头发花白,身形却还挺拔得像个年轻人,他眼不错地盯着公子,视樱十八为无物,面上虽无表情,却自有一番威严。
他手边有一只陶碗,碗里黑沉沉的不知名浆液正散着热气。
公子暗暗苦笑,他对着一脸阴沉的薛竟,竟不由得低下头来。
身为“金焰”,天下刺客之首,公子不曾对江湖上任何一个成名人物低过头,如今却对着这武功连“不错”都难说的老者,低了头。
这只因全天下的聪明人,都知道不要得罪大夫,除非他可以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一辈子不落在一个大夫的手里,否则,即便那大夫不思报复,他也是要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几乎自己吓死自己的。
公子恰恰是个聪明人,而他面前这人恰恰是个大夫,并且,是救了他性命的大夫。
樱十八拧着脖子不看薛竟,口中道:“吃得饱了,我且去睡一觉。”
公子立即抬头笑道:“立卿领路。”
薛竟两眼一眯。
樱十八咧嘴一笑,脚下运起轻功,眨眼不见人影,只留下余音袅袅:“在下路熟得很,不敢劳烦主人大驾!”
公子微笑如故,只是眼神略阴森了些。
薛竟瞧得好笑,险些没板住脸,嘶声道:“想不到名动天下的英雄人物,竟怕我这么个糟老头子。”
公子笑道:“前辈怎会是糟老头子?若前辈是糟老头子,那么这天下的所谓英雄,只怕有九成还不如糟老头子。”
薛竟微微笑道:“你这般的会说话,叫我听了心里头高兴得很。”
“若是如此……”公子笑道,“前辈是否把这碗药给收了?”
薛竟嗤笑:“你道我故意惩治你,才给你煮了汤药么?”
这话调子又有些不对了,公子硬撑着微笑,头又低下了些:“前辈好意,晚辈……心领如何?”
薛竟脸色一变,冷冷道:“你莫要把你这条性命不当性命,我千辛万苦救了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把这条性命如此糟践的!”
公子微笑一滞,忽站直了身,又恭恭敬敬弯腰,向那人正正经经行了晚辈之礼:“前辈活命之恩,晚辈感激在心。”
薛竟一拂袖道:“只是你所中之毒用这些药是万万解不了的,对否?”
公子道:“正是如此。”
“你道我医术不如那下毒之人么?”薛竟脸现怒色,“还是你压根就不想活?!”
“晚辈不敢。”公子慢慢道,却不知是在回答对方的哪一句话。
薛竟盯着公子瞧了片刻,故意长叹道:“不过都是借口,说到底,你只是不信我罢了。”
公子正色道:“晚辈断然不敢!”
薛竟正待要说什么,忽见苏肃皱着眉头走来,衣袖一甩,不再言语。
公子暗暗松了口气:“何事?”
苏肃神色怪异道:“镇中白家,遣人下帖。”
薛竟一怔,在公子前头道:“白家?哪个白家?”
公子笑问道:“前辈莫不是认识很多个白家?”
“这天底下的白家本就不少。”薛竟慢慢道,“但能叫我记住的,无非两个。”
“其中一个远迁西域。”公子接口,“这余下的一个,却也是多年不曾有大动静了。”
薛竟挑眉道:“不想纵横晋楚的巨贾白家,十年前一变之后,竟甘心蜗居于此等偏远之地,倒真是叫人意外。”
“可前辈并不是真的意外。”公子笑道,“前辈既然知道十年前有‘一变’,想必也知道,白家远遁于此,销声匿迹,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他家还敢留在本乡,才是真真的不要命了。”
薛竟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苏肃听二人对话,颇觉不明所以,却也不问,只是又道:“还有一事。”
公子打断道:“不必说了——再没见过你这般扭捏姿态。”他笑容里带了几分促狭之色,“定是那姑娘醒了,对否?”
苏肃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停片刻再张口,竟还是发不出声,面色一变,黑沉如铁。
公子偏脸咳嗽了两声。
薛竟森森然瞪住苏肃,脸色比他还黑上几分,苏肃不知为何,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瞪了回来。
公子瞧瞧苏肃,再看一眼薛竟,一脸好笑地摇摇头:“二位且忙,立卿……咳,立卿走避。”说罢,也不由二人阻拦,转身便走。
可他毕竟不是樱十八,毕竟不能运起轻功,眨眼不见。
薛竟在他身后道:“你为何定要到外面去说那番话?”
公子停步,回头笑道:“什么话?”
薛竟道:“莫要装傻,是是否正是要将那些话,说给白家的人听?”他动容道,“莫非就凭樱十八在那房间里一番言语,你已知道凶犯是白家了么?”
公子讶道:“前辈莫不是跟着晚辈出门,将那些话一并听去了?”
薛竟不答,面色一沉,目光瞟过屋中的汤药,冷哼道:“这药还是太甜了么?”
公子苦笑道:“晚辈不过是想,丢孩子既然一路丢到平安镇,而这案子晚辈又的确无辜,那么有实力做这等事的,岂非只余白家了么?不过一猜而已。”
“出门去说,若镇中没有元凶,自然无妨,若有元凶,不管是白家还是旁人,都定要来探探你……如今白家下帖,你是否确定他家正是元凶?”薛竟思索片刻,嗤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晚辈不过是不忍心瞧着那些孩子遭难罢了。”公子道淡淡道,“那么,前辈既已明了,晚辈可否告退?”
薛竟一挥手:“快滚!”
虽然叫“客人”这样呵斥,身为此间“主人”的公子却没有一丝不悦之色,甚至隐隐有几分如释重负。
薛竟瞧着公子走远,抬高了声音道:“这药,回来还是要喝的!”
公子脚步一顿,摸了摸鼻子,苦笑而去。
苏肃见公子走了,薛竟也不再瞪他,也不迟疑,拔脚要走,却不料薛竟紧赶上来,森森然道:“你不是早离了那姑娘的屋子?她醒了,你又如何知晓?”
“……”苏肃木然看着薛竟,良久,硬梆梆道,“我又回去。”
薛竟怒道:“你竟不顾她名节么?”
苏肃别开脸道:“我不在,她睡不稳。”
这语声中竟似隐隐带了几分得意。
薛竟怒得几乎跳脚:“我……我若是她父亲,我便一刀砍死了你!”
苏肃目光一转,颇隐晦地将薛竟从头打量到脚,缓声吐字:“……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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