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薛竟到达这片驻地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樱十八孤零零一个人茫然地绕着一架空马车转来转去。
仍旧面色漆黑的神医脸上隐约透出一片狐疑颜色:“你在做什么?”
“我在……薛前辈?”樱十八惊得一跳,“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薛竟大怒:“爷让人带话过来,你们不声不响不搭不理,感情是把爷忘了?!”
樱十八这才想起小鬼带来的那句话。
他抽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道:“前辈勿恼,晚辈这就随着前辈去查探。”
薛竟更怒:“你还信不过老子了?!”
“不。”樱十八赶紧辩解,“只是,总要叫人先去那里探看一番,才好叫他们过去挖掘不是么——毕竟地图上画的是……”他指指自己脚下,“这里啊。”
薛竟冷笑:“老夫瞧着你耳朵不甚好使,应当叫老夫给你扎上几针。”
樱十八觉得现在自己真是说什么都错了。
好在有人前来解救于他。
三童一路飞奔而至,对薛竟道:“薛前辈,公子说叫全部人马跟随前辈,立即就去。”
樱十八奇道:“他都没看到过薛前辈找到的那个地方,怎么就知道一定是那里了?”
三童一愣,答道:“公子说……”他试图模仿公子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却只学得不伦不类,“‘薛前辈所指的,定然就是那个藏宝地——无论薛前辈指的是哪里’……嗯,公子就是这么说的。”
樱十八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嗅出了不可忽视的阴谋味道。
薛竟指的是哪里他们就去挖哪里……
这宝藏的真伪他早就开始怀疑了,但是,现在他在想,是不是卓立卿搞出了这个宝藏的把戏。
他盯着那架马车看了半晌,继而想起那人拂袖而去如今不知跑去了哪里。
“喂,你们公子在哪?”樱十八拽住三童,“他刚刚好像很不高兴?”
三童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他盯着樱十八拽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凉凉地道:“自从你来平安镇,我们公子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他顿了顿,呲牙一笑,又道,“但是樱桃姑娘来了之后,他的心情就变得好了些了。”
樱十八悚然松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你们公子的嘴巴厉害,也教出一群嘴巴厉害的小鬼……我说,你们不是苏肃那家伙的徒弟么?怎么一点都不像他?”
三童嗤道:“谁说徒弟一定要像师父?”
“我说。”樱十八道,“我就很像我的师父。”
三童恍然:“尊师定然是个妻管严。”说罢,大笑跑开。
樱十八愕然无言。
薛竟森森然在他背后道:“老夫也这么觉得。”
樱十八堵得一口气好险没上来,半晌喘过气来,怒道:“谁是我老婆?谁?”
薛竟脸上写着几个大字:莫装傻。
樱十八跳起来:“她不是!”
“你这不知道她是谁了么。”薛竟嗤笑而去。
樱十八满腹冤屈,偏无处可诉,原地喘了半晌,一捂脸,自言自语道:“她真不是我老婆。”
谣言这个东西的威力就在于,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要谣言的内容是这样,那么大家就会觉得,事情就是这样,一定没错。
樱桃姑娘自然不是樱十八的老婆,但是三童和薛竟前后这样说了——虽然他们只是暗示而已——大家也就深以为然。
等驻地迁到十里之外,薛竟所说的那个地方时,公子笑眯眯地出现在樱十八面前:“尊夫人在舍下住的可还舒心?”
刚刚收到樱桃一封传书的樱十八阴沉着脸:“你高兴了?”
公子点头道:“不错,很高兴。”
“我不高兴!”樱十八把书信团成一团捏在手里,再松手时,那信便粉碎落地,“你家那几个小鬼,竟为了叫你高兴,便开我的玩笑!”
“这没什么不好的啊。”公子道,“你本来是没有老婆的,你也一样现在有了,不好么?”
樱十八跳脚道:“谁没老婆?谁?就算要娶,我难道非得娶她么?”
“你娶不娶她我都是管不着的。”公子笑道,“不管你娶谁,娶几个,我也都是管不着的。”
“管不着就不要多嘴!”樱十八怒道。
公子一声长叹:“可是,他们的嘴要说什么,要说几句,我岂非也一样管不着?”
“哼。”樱十八气道,“他们一身一命都在你手里,你还管不着他们说什么,分明是你在戏弄于我!”
公子想了想:“虽说薛前辈与童驷是两回事,但是你既然这样说了,那好,我戏弄你,你待如何?”
樱十八悲愤地发现,他还真不能如何。
公子笑眯眯道:“那么,既然你不打算如何,我们便去掘宝,如何?”
“现在?”樱十八愕然看看天色,“天都黑了!”
“正是黑了才去。”公子转身就走,“快些,跟不上,就看不到好戏了。”
好戏和天黑危险哪个要紧?
任谁也知道一定是前者更要紧,尤其对于樱十八这种内心自信的人来说,仅仅是天色黑了而已,有什么关系?
看不到好戏,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这场戏还关系到他手底下的一个案子,并且他现在急需找一件别的什么事情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他给自己换上夜行衣,拧了拧脖子,兴高采烈地赶到薛竟发现的那洞窟旁。
这地洞已经被薛竟挖开小半,露出个只容一人落下的洞口。
公子看也不看他:“你没必要准备得这副样子,我们是要从这洞窟跳下去,你穿上夜行衣,谁知道后来跳的人会不会一脚踩在你头上?”
樱十八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我……”
“若不是为了换衣裳,以你对这件事的期待,怎么会这么晚才来?除了夜行衣,你还能换什么?难道你同女人一样,出门还要梳妆打扮不成?”公子回头,上下打量樱十八的装扮,不由得失笑道,“十八这身打扮倒是十分英俊。”
“你是在讽刺我?”樱十八板起脸,“想笑话我你直说。”
“不,怎么会呢?”公子转回去接着看那洞口,悠悠然地道,“只是等下若你被人踩了踏了,可千万莫要抱怨。”
樱十八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怒道:“为什么是我探路?”
“不然是谁?”公子讶然道,“我?或者你叫白默来?”
他这话当然指的不是白默,而是小鬼、
公子不放心小鬼,樱十八自然也是不放心的,他马上就能结束这个案子了,万万不能因为小鬼的复仇计划又生变数。
但是,这里可不只有他们几人。
樱十八瞅着薛竟不语,薛竟轻轻咳嗽了一声,隐秘地晃了晃手中的拐杖,樱十八只好瞅着那地洞,心里头默默地哀叹一声。
事实证明,只要卓立卿愿意,那么樱十八再怎么挣扎,最终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听话。
他咬着牙站在地洞边上,回头瞪着公子:“你最好不要犯在我的手上。”
公子微笑点头:“十八好意提醒,我会记得的。”
樱十八还要再说些什么,薛竟却等得不耐烦,手中拐杖一挥,正打在他膝弯,樱十八腿一颤,惨叫一声倒进地洞。
公子的笑容一僵,在绵绵不绝地惨叫声中道:“薛前辈,他若是摔死了,就麻烦了。”
薛竟也不搭理,把目光转向了小鬼,小鬼愕然,薛竟指着洞口:“你,下去。”小鬼面色一沉,看了公子一眼,却还是忍住怒意,冷嗤一声,撩起衣摆,弯身要跳,薛竟手出如电,又是一拐,小鬼也被打入洞中。
他只比樱十八出息一点——虽然他的姿势比樱十八更丑更糟,但他至少没有惨叫。
公子以为,这大约是他太要面子的结果。
薛竟看着公子。
公子奇道:“下一个是我?”
薛竟没头没尾地问道:“你是否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公子微笑道,“是白家从来没有寻找过神医薛竟?还是薛兰其实就是前辈的女儿?又或者……又或者,这秘宝,根本就是前辈编造的故事?”他“啊”了一声,瞅着薛竟漆黑的脸,“当然前辈所谓在白老夫人手下中的毒,自然也是前辈自己的杰作。”他微笑着摇摇头,“这世上怎么会有除了改变脸色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的毒药?又怎么会有一种毒药叫神医薛竟也毫无办法呢?”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就连子夜歌,前辈也能压制得住,不是么?”
“你手边可有刀?”薛竟冷声道。
公子笑道:“没有。前辈为什么会以为我手里有刀?”
“你没有刀,怎么杀人?”薛竟道,“你没有刀,怎么能从我手底活着离开?”
“问得好。”公子淡淡道,“只是前辈是否有些误会了……难道前辈以为,没有刀,我就任人宰割了么?”
薛竟不语。
“杀人不一定要用刀。”公子道,“我想对付什么人,又岂止给他一刀这么一个蠢办法?而前辈……是一定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薛竟道,“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晚辈的秘密,难道前辈知道得就少了么?”公子笑道,“晚辈与您的目的并无冲突,前辈只管放心——再怎么说,前辈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薛竟讽刺地冷笑一声。
公子不以为意:“晚辈话只说到这里,至于前辈作何决定……”他见薛竟脸色不好,忽地笑起来,“晚辈就不再多嘴了。”
就在这二人对峙之时,先后落下地洞的两人也遇见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
在樱十八看来,这本应是个空空的地洞,它存在的意义就只是哄骗白默上当,或者还有对付小鬼之类的原因,什么见鬼的秘宝都不存在。
而在小鬼看来,这是个废弃已久的藏宝之地,里面或许杀机四伏机关重重,或许腐朽陈旧破败不堪,而那件秘宝就藏在里面的某处,等着寻宝的人出现。
他们都不觉得这里会有人。
可这里偏偏什么都没有,却出现了一个人。
还是个挺凶的女人。
樱十八没有直接落地,他撑在地洞的石壁上,借着微光瞧了瞧地面,这才沿着一边石壁慢慢滑下。
地洞不太浅,本就细弱的光线扭扭捏捏落下来,能照亮的不过方寸之地而已——叫樱十八勉强能避开坠落的小鬼而已。
他避开了小鬼,却没能避得开一双粉拳。
那个挺凶的女人从阴暗的角落里冲出来,招式狠辣,眼看就要落在小鬼身上,偏偏穿着夜行衣的樱十八猛地闪身过来,两下里顿时狠狠撞在一起。
樱十八一惊,那女子同样惊得不轻,樱十八的落地太过安静,她紧张太过,竟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什么人?!”小鬼察觉了动静,警惕道。
“啊……”樱十八纠结地制住那女子,迟疑地道,“这里好像来了一位……客人?”
小鬼莫名:“客人?”他反应过来,冷笑道,“是谁?”他对樱十八摆出防备的姿态,“卓立卿……他果然在这里设了陷阱。”
“你是不是把他瞧得太坏了?”樱十八松开手道,“这不是他的手下。”
小鬼一愣。
那女子自己表明了身份:“六扇门鬼童子,你竟与白家狼狈为奸!”
小鬼没有听过这女子的声音,但樱十八听过。
不只如此,他也见识过这女子的武功。
“薛姑娘。”樱十八想起被留在卓府的苏肃——公子留下他时所用的借口是“你难道不需要与那位姑娘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么”,现在看来,他的确是不太需要的。
因为要与他培养一下感情的那姑娘就站在这里,这渺无人烟的荒野里,一个漆黑的、危险的地洞里。
樱十八叹口气:“为什么现在的姑娘都比男人还要厉害些?”
如果卓立卿在这里,那么他至少会笑笑说“因为女孩子若不能比男人更厉害,在江湖上就很难生存下去”,可惜,现在他不在。
所以地洞里面忽然冷场了。
樱十八叹道:“我现在倒希望卓立卿已经跳下来了,至少他会说些什么,好叫我不至于如此尴尬。”
“他或许会叫你更尴尬也说不定。”小鬼阴恻恻地道,又看着薛兰,冷声问,“你是什么人?我与白家狼狈为奸?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你不用管。”薛兰嗤道,“你最好还是多管管你自己。”
这话说得颇没道理,虽然她在小鬼现身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他与白家的“狼狈为奸”——她比樱十八还早知道小鬼的存在——但是以她的武功,纵然欺负白绯或者白紫十分容易,但在樱十八面前,要对付小鬼……
这太难了,无论是樱十八还是小鬼本人,都不认为她做得到。
小鬼冷笑一声:“你只管死鸭子嘴硬吧。”他问樱十八,“她是谁?”
樱十八默然片刻,忽然道:“你这样做,你的父亲可知道?”
“他当然知道!”薛兰大声道。
“那么……”樱十八问,“苏肃呢?你是怎么甩开他来到这里的?”他叹道,“你把他怎么样,才能跑出来的?”
薛兰一怔,沉默了下来。
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些微响动。
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走出来:“她没有怎么样。”苏肃缓声回答樱十八道,“她告诉了我真相,所以我陪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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