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幸与不幸
2012年9月16日
“林枣阳,晚上好!”一声清脆的嗓音叫亮了三楼的感应灯。在微弱的“叮——”声之后,原本漆黑的楼道瞬间被暖黄的光线铺满。林枣阳闻声抬头,一下便看见了常乐言——她穿着她标志性的卡通t恤和棉长裤,笑眯眯地站在他家门口,摆着手和他打招呼。
林枣阳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往上抡了抡厚重的书包,一步一个台阶走上楼。
他忍不住问她:“常乐言,为什么我每次放学你都在我家门口。”
常乐言像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样,只是一直乐嘻嘻地笑。
在他迈上最后一阶台阶前,她移到了一旁,给他腾出开门的位置。
林枣阳上来了才发现,对面常乐言家正敞着大门,常阿姨和孟叔叔都靠在沙发上,常阿姨在读书,孟叔叔在改卷子,旁边还摆着一盘水果。
他刚才的话不会被他们听到了吧……
孟赵頫用笑眼回应他:“她在等你回来啊。”
常乐言已经举起小拳头要揍人了。
林枣阳脸有些热,还是乖乖叫了人:“孟叔叔,常阿姨。”
“欸,晚上好,哈哈。”
尽逗人小孩儿玩。
常英颖“啪”地一掌拍在他肩上,汗衫遮不住的地方一下变得通红。
孟赵頫揉揉后肩,终于识相地住嘴。常英颖放下书,和林枣阳说:“枣阳,你妈妈今天上夜班,肯定又到凌晨才能回来了。”
“阿姨给你准备了点宵夜,我让常乐言给你端过去。”
“不用了……”
那一句“我在公司里吃过了”还未说出口,便被常乐言给抢先。
“来了来了。”常乐言穿着她那双不合脚的拖鞋跌跌撞撞地跑到厨房,把一早就准备好的饭菜和水果端了出来。
“乐言,别忘了我们之前商量的话啊。”常英颖道。
“知道知道,不会忘记的!”常乐言回。
林枣阳自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林枣阳,快开门,好重——”常乐言皱着脸催促。
她两手端着装满水果和菜的餐盘,手里夹着筷子,中间还抱着一个碗,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已经快端不住了。
林枣阳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能拿这么多东西。
他稳了稳肩上的书包,接过碗筷,从书包里把钥匙取出来。门打开后,他抵着大门给她让路。
“谢了!”常乐言说着,钻进门去。
——
每每在杨春梅拜托常乐言一家照顾林枣阳时,常英颖都说,不如直接让林枣阳呆在他们家算了,再不济,等他睡觉的时候再回家,他也不至于一直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杨春梅却是次次婉拒。
以林枣阳的性子,肯定是待不了的。
没办法,她们只能尽量让两个小朋友打好关系,在杨春梅上夜班的时候,林枣阳至少还能有个伴。
好在,常乐言对此十分积极,待了这么多次,林枣阳似乎也没有怎么抗拒。
毕竟还是个孩子。常英颖想。
为了让常乐言安生一点,她每次都耳提面命的,让她注意一点分寸,也多关心关心林枣阳的情绪。不知道她每次都听进去没。
——
“诶,林枣阳,我问你个事哦。”
常乐言蹲坐在茶几后面,一边看电视,一边在等旁边的林枣阳吃完。
林枣阳今天的速度格外慢。
早知道在公司的时候就不吃东西了……好撑……
“什么?”他还在揪心该怎么解决掉这些食物。
“我每次到你家里来,不会打扰到你了吧?”常乐言抱着膝盖问。
听起来,她说得似乎漫不经心,可认真一点观察,总能发现里面藏着些许小心。
林枣阳压根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不会。”他说。他也不介意她多呆一会儿。
说完,他便将头埋进了碗里。
以前,没有常乐言来玩儿的时候,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常乐言每一次都来,他感觉也不赖。
“啊,那就太好了。”常乐言一下子便安心了,不由得解开了双手,往后面的沙发上靠过去。“每次过来妈妈都要提醒我,你又经常不跟我讲话,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喜欢这样咧。”
林枣阳:“……”
“小魔仙变身为什么一定要法宝?不可以直接变吗?”
“夏雨和夏雪为什么不姓刘啊?”
每次都是这种问题,要我怎么答……
//
2020年1月20日
常乐言将手缩在口袋里,许是站久了有点冷,她跺了两下脚,转过身来。
长长地呼了口气,表情还是没变。
这个方向,林枣阳看不清她做了什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似乎知道他会跟上,常乐言没有顾及林枣阳这个“被邀请的人”,直直向前走去。
林枣阳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随即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你——长高了不少。”林枣阳盯着身边人不由自主地说。
常乐言却没有看他。
她随性地往前走,见那盏路灯越来越近:“嗯,你也是。”
如此奇怪。明明在变化最快的青春期里分别,两三年后第一次见面,即便一言不发地并肩而行,也不觉得生疏,仿佛两年多的时间,仅仅只是短暂的两天假期罢了。
就好像,一切回归到过去,他们仍是对门邻居,还是彼此最为要好的朋友,依旧每日相见。
时间的洪流分明不会留情——他们都成长得认不出彼此了。
——
林枣阳对常乐言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那个时候,她看起来还是跟毛没长齐的小学生似的,今日一见,恐怕再也不能这么说了。
她俨然已成为另外一个人,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记忆错乱。
——
常乐言反倒要平静得多。
自从林枣阳辗转到北城,随着他的公司放手宣传,他所在的团也有了一定知名度。常乐言虽然很少用社交网络,对他的关注还是有的。只是,网上的虚拟比不得线下的实在,直到相对而立,她只有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时,才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变化。
“这么晚了还下楼?”原来现实里的人讲话,和视频里相比,听起来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屋里太闷。”脚下有一粒石子。
常乐言收敛力气,踢了一下。石子轱辘滚远。
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焦黄的路灯有时将人影拉得细长,中间却总留着一道窄窄的细缝,若即若离。像是有无形的屏障,始终不得靠近。
从远处看,只留下一灰一黑,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
“你……和孟叔叔一起住吗?”杨春梅才同他更新了邻里情况,孟叔叔现在的妻子,也就是常乐言的后母,才刚刚生了小孩——还不满一周。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年终于选择回来了。
可过了两三年,第一次回家遇到这样的状况……
他记起那位“陈阿姨”,似乎是冯奶奶去世前不久搬进这栋楼来的,甚至还曾与常乐言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那位他们和陈阿姨之间还只是上下楼之间、彼此不相识的邻居,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交集。他们两人本来正匆匆下楼,要去给冯奶奶收拾带去医院的衣物,却迎面对上不认识的人——陈黎。她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爬得气喘吁吁。
他清楚地记得,在这样着急忙慌的情况下,常乐言还是给她了一个友善的笑,然后把他拉到一旁让路。
陈黎累得热汗涔涔的,也笑着感谢他们的善意。
他现在已经不太明白,她们当时的相遇,究竟是好是坏?
——
“没,我住老冯家。”常乐言抬头望着远方的月亮,不紧不慢答。
林枣阳身体一顿,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冯奶奶去世得突然,她们家也走得急。据说,冯奶奶的丧事一忙完,她们连她的遗物都没怎么收拾就离开了山城——所以,那间屋子极有可能至今仍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虽是道听途说,但……万一是真的呢?
他算得上是见证了意外全程的人,她们的确是匆匆忙离开的。
如果谣言是真的,那常乐言……
林枣阳看向她。
“你……”
“行啦,没必要。”常乐言打断他,似乎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些什么。
她笑了笑,低头踩地上的石子,仍然没朝他看一眼。
这是第几次?林枣阳已经数不太清。
以前,常乐言和人说话,总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枣阳直接跨一步站到她面前,想要和她面对面交谈。
突然被阴影覆盖,常乐言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仓促之下没把握好平衡,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后倾——千钧一发之际,林枣阳上前,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常乐言这才勉强站稳。
心有余悸,常乐言正欲挣脱,却蓦地发现他们的距离近得过分——两衣之间,只余一拳距离。
空气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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