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遇
送走林谆熙之后，孙无觅独自一人回到卧房，抬头仰望着天窗中洒下的点点月光。
月色温良，沉静如水，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无尽寒凉的肃杀之意，却在片刻之后恢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十年，风雨如晦，千机阁终究还是要成为这浮沉江湖中的一叶舟。
半月时日，转瞬而过。
是夜，深秋已至，更深露重。
孙无觅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狐裘，轻叹：“这才深秋，便已如此耐不得寒了，不知这个冬日还不能不能熬过去。”
身后的老者闻言立刻敲了敲孙无觅的头：“呸呸呸！小东西你才多大哩，你要长命百岁，老胡我也决计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的。”
孙无觅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一脸无奈：“是是是，胡爷爷说得最是有理。”
老胡哼了一声，捻了捻自己的胡须：“不过……听下属回报，明月山庄灭门之案似乎与暗影有关系，明月山庄所有遗体上的伤痕均出自暗影的独门武器寒光刃。”
孙无觅闻言正色起来，点了点头：“小晏也说那些人黑衣蒙面，藏头露尾，但身上都有火焰令牌。”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微微皱起眉：“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仅仅是想要千机阁的具体方位，何至于将明月山庄满门覆灭，甚至鸡犬不留，我想……他们的目的绝不止于此。”
老胡却不以为意，提起暗影便气得吹胡子瞪眼：“哼，那群小人恶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难不成你忘了当年……”
“够了。”
老胡便立刻弯腰行礼：“是属下失言。”
孙无觅微微阖眼，摆了摆手：“胡爷爷，你去准备准备，三日后我与小晏出阁，这重云皑皑，是该拨开了。”
老胡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看见孙无觅疲累的面容，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刚到门口便听到孙无觅温声开口：“胡爷爷，我不在阁中时，诸多事务就拜托您了……还有，您切不可贪杯，每日只饮三杯，方能长久无虞。”
老胡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哼了一声：“臭小子，啰嗦。”
三日后，明晏与孙无觅离阁入世。
明晏推着孙无觅走到马车前，看到是平常的马车，便不解地开口问道：“兄长，为何不用阁内的马车，这样于你也方便啊。”
孙无觅摇了摇头，双手轻轻一拍轮椅，自己便一晃进了马车内，然后探出头对明晏解释道：“小晏，我们此次出阁，本就是低调行事，阁中的马车太过显眼，不便。出阁后便唤我师兄吧。”
“若是有人认出我们的身份，便说我是去游方谷治腿的。”
明晏也聪明，寥寥几句便已知道孙无觅意图，千机阁虽然重开，但易守难攻，以千机阁重开和论剑盛会为掩饰，低调行事，更能探寻背后的真相。
于是，了然地跳上车拉起缰绳：“好的师兄！”
“那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呢？”
“九辰山庄。”
※※※
兵刃相接，寒铁碰撞间擦出一阵火花。
此时的林谆熙被团团围住，他并未受伤，但凌乱的发丝，脏污的衣袍，也知道他经历了很久的打斗。
“喂喂喂，你们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猴子，追了小爷三天三夜还不罢休？”
为首的人却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这便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说罢，便示意手下之人，齐齐攻了上去。
“好吧，那我可不留情咯。”林谆熙耸耸肩，无奈地说道。
随即提气腾跃而起，剑气如虹撕开黑衣人一次又一次进攻，尽管他此刻看起来有点狼狈，但是他的一招一式却依旧游刃有余，丝毫看不出已经打斗了三天三夜。
打斗间，林谆熙眼神却不住的一直飘向路上，嘴里念念有词：“怎么还不来？”
“我记得是这个时候啊。”
明明可以避开此次缠斗的林谆熙，却没有选择避开。
因为，他需要在这条路上遇到孙无觅。
终于，林谆熙听见了孙无觅马车轮毂的声音，于是他幸灾乐祸地朝黑衣人做了个鬼脸：“你们完蛋了哦！”
然后装模作样地受了黑衣头目一掌，跌入河中。
而不远处的明晏，终于瞧见了此番动静，勒停了马车。
神色紧张地询问孙无觅：“师兄，前面有人被围攻了，我们怎么办？”
孙无觅轻轻撩起帘子，微微眯眼，见黑衣人手持寒光刃？
霎时，眼中杀意尽显，只从牙缝里缓缓蹦出一个字：“杀。”
话音刚落，明晏便疾步快跑冲向黑衣人。
林谆熙也从水里腾跃而起，受了一掌的他，表现得有些力不从心。
孙无觅坐在马车之中，撩开帘子，看向步伐虚浮的林谆熙，不住有些担忧，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担忧林谆熙。
于是电光火石间，孙无觅便不假思索地抬手。
那力度仿佛只是抬手抚去残尘一般，却催得几叶飞刀如惊雷一般射出，霎时没入几个黑衣人的胸膛，惊得黑衣人四散开来。
林谆熙见状，不禁在心中感叹，武功是真的厉害啊。
随后，林谆熙瞧见孙无觅面如寒冰的将眼神扫向那为首之人，仿佛面前那人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只见，孙无觅单手催动一柄短剑，破空而出，带着一声尖锐无比的剑吟，直刺为首之人的心脏。
饶是那黑衣人反应那般迅速，却也只是堪堪避过了要害，被刺伤了手臂。
“撤！”黑衣人捂住自己的手臂，大声疾呼，随后便几个纵跃隐入树林。
明晏本想追上去，孙无觅却开口阻止：“小晏，穷寇莫追。”
林谆熙这才咧着嘴角：“嘿嘿，是你们啊，有缘有……。”
话未说完便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明晏凑到林谆熙旁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他：“师兄，是林公子呀。”
然后求助似的看向孙无觅：“要不……我们带上他吧，他救过我。”
孙无觅点头应允：“将他扶上来吧，我给他疗伤。”
而装晕的林谆熙听闻这话，心中大为震惊，他……为我疗伤？这真的是冷漠如冰的孙无觅吗？
可当林谆熙被明晏扶上车后。
他终于明白了，上一世他同样受了伤，昏迷中十分难受，感觉气滞于胸，内息不畅，但不一会便感觉一股温和的内力流入自己的四肢百骸，顿觉舒畅。
而这一世他假装硬受黑衣人一掌，但实则避过了要害，根本不至于昏迷。
可他还是感觉到，孙无觅骨节分明，因为常年生病的原因，变得十分冰凉的手缓缓拉过自己的手，搭在脉上。
良久，林谆熙才听到孙无觅慢条斯理地轻喃：“内伤不重，就是疲惫至极，内息不畅，无碍。”
于是孙无觅将林谆熙的手与自己的手交叠在一起，用内力疏导林谆熙气滞于胸，内息不畅的毛病。
林谆熙一时间百感交集，明明现在的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你便能如此温柔的照顾。
那我死的时候，你为什么毫无波动。
可能是因为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也可能是因为贪恋着一点温存，林谆熙竟真的沉沉睡去。
待他再醒转时，已置身于客栈中，他刚坐起身来，便有小厮打扮的人推门进来。
看到林谆熙醒了，有些惊奇：“神了！您朋友说您这会应该醒了，公子您就真醒了呀，还叫我为您送盆热水来洗漱一下，再去与他们一同用饭。”
林谆熙揉了揉自己的头，听着小厮的话，心里一阵盘算。
“就护送他平安到达游方谷，等他见到孙易书，我就离开，绝不留恋！！！”
小厮一边拿着帕子引导林谆熙去洗脸，一边笑道：“果然是人以群分，公子你和你的朋友这相貌当真是绝佳啊。”
“是吧，我也觉得我长得及其好看！”林谆熙的自恋属性又打开了。
“是了是了，公子极好看，但是楼下那位公子真是小的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哩。”
随后又叹了一下气，惋惜地说道：“不过可惜了，是个腿不能行的残废。”
林谆熙闻言，心里不禁又觉得遗憾起来，上一世没能看到他站起来的样子，那一定是绝世的风采。
“咦，真没出息，怎的还没死够？”想到这他又不禁小声咒骂了一下自己，连忙从水盆里捧了几捧水打在脸上，强迫自己清醒。
林谆熙洗漱完毕后，便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大厅。
一眼望见的便是孙无觅座下的轮椅，唉，要是我不来他的身边，他这个样子说不定真的会被那人渣滓欺辱。
还好我来了。
明晏也看到了林谆熙，便不断地挥手，笑着喊道：“恩人，这里这里！”
林谆熙快步落座后，一边摆手，一边笑道：“不敢不敢，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们互不相欠啊，唤我林谆熙便好。”
随后歪头看向面上无甚表情的孙无觅，假装笑得甚是开心：“孙兄，上回匆匆一别，甚是想念，这回总不至于再把我放倒了吧。”
孙无觅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睫毛微颤了一下。
倒是明晏先玩笑似地接话：“嘿嘿，说不定哦，我也可以放倒你。”
林谆熙灌了自己一口茶水之后，笑盈盈的看向明晏，十分给面子的附和道。
“当然当然，胭脂未曾消英气，明月山庄大小姐自是不凡，在下怕了怕了。”
明晏听到明月山庄时，脸色明显黯淡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脆生生地开口：“嗯，不过以后你唤我明晏便好，明月山庄已经不在了。”
林谆熙知道自己不小心勾起来明晏的伤心事，本想出言安慰。
谁知明晏却娇笑地看向孙无觅：“师兄，等我以后重建明月山庄，我就是明庄主了是吧。”
孙无觅抬眼看向明晏，温声回道：“嗯，是的。”
林谆熙见状，不想明晏太过伤心，便岔开了话题：“啊，孙兄，有幸见你出手，那风骨，那武力简直令人钦佩至极，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与你切磋一二。”
孙无觅却并不在乎林谆熙拍的马屁，只是开门见山的温声回道：“我从不切磋。”
林谆熙却挑眉一笑：“哎呀，有一就有二嘛，我们切磋切磋，互相精进嘛！我的流云剑可是至今无敌手呢。”
孙无觅闻言嘴角微抽，差点就笑了出来。
下一瞬孙无觅心里头的想法便被明晏立刻说了出来。
“你吹牛吧，不知道昨日是谁被一掌拍到水里变成落汤鸡，还无敌手呢，哈哈哈。”
林谆熙立刻摆手否认：“不算不算，昨日是他们不讲武德，群殴！那我双拳就算能敌四手，也打不过那么多手啊，何况我已经被他们换着人追了三天三夜了。”
闻言，孙无觅难得主动开口询问，吐字清晰，娓娓动听：“他们为何追杀你？”
林谆熙耸了耸肩，一脸无语：“鬼老儿知道，我就是在茶馆喝壶茶歇歇脚，这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就对着我一通狂砍。”
“要不是我聪明绝顶，武功高强，早被他们踩成了渣渣。”
孙无觅瞧着孙无觅义愤填膺的模样，也不再多问，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垂首低眉在心里思索着林谆熙的话有几分可信。
林谆熙见孙无觅又不说话了，心里腹讳。
唉，还是这个样子，闷葫芦，说不定又在盘算我的话有几分真假。
思虑过重，于身体不利。
想到这点，林谆熙便耍起了无赖：“哎呀，孙兄！就切磋切磋嘛！”
说着便作势越过桌子去抓孙无觅的手，被孙无觅轻轻一晃躲开。
他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堪堪收回手，自顾自地笑起来：“孙兄，别这样子嘛，你武功这么高强，切磋指导我一下咯，说不定抵得过我十年的练功呢。”
林谆熙实是满嘴胡话，他哪里是想切磋，分明是想借机靠近孙无觅。
而孙无觅也从未见过如此吵闹的人，简直比胡爷爷养的鹦鹉还闹人，便示意明晏推他回房。
可走之前，孙无觅却又像挑衅一般，清冷通透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我从不切磋，只杀人。”
林谆熙倒也不害怕，看着孙无觅的背影，嘴角噙着微笑，朗声喊道：“哎呀，孙兄，萍水相逢即为缘，何况我们刚刚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啊，切磋一下嘛！”
见孙无觅不理自己，他便又喊到：“孙兄，还没吃饭呢。”
得到的回应自然是孙无觅冷漠的背影。
林谆熙就这么笑着看着孙无觅的背影，呢喃道：“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他不知道的，转身的孙无觅眼底也荡漾了笑意，甚至孙无觅自己都未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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