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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一场春雨


  黄侍郎千金的死,对杨庭云的打击挺大的,往后有很长一段日子,我回去总也见不到他,他不是不在,单纯是躲在房里不肯出来罢了。

  开春了,气候多变,韦真境的身体好一阵坏一阵。

  我心中有无可排解的愁闷。

  周婳和程茵结伴来探望我,韦真境病着她们瞧见了,我三哥的事她们也都听说了。

  程茵说:“我母亲遇到烦闷的事,会去寺里上香。”

  周婳道:“那不过是暂将烦忧寄托给虚无缥缈的鬼神罢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程茵辩驳:“一切烦闷皆是从心起,鬼神是否缥缈没有定论,但去寺中上上香,心里就会安定下几分,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认为程茵说得对,出去走走,到寺中上上香,总比在府中闷死了好,如果神佛并不缥缈,只是我们肉眼凡胎看不见,他们若能听见我的求祷,垂悯一二该多好。

  约着二人同去,她们却都各自有事,转日我只好孤身前往。

  我去的是靖安坊西南隅的崇敬寺,大慈恩寺、大兴善寺、菩提寺等固然名气很大,但当今帝后将安定思公主的供葬所须由德业寺迁至崇敬寺,我想崇敬寺应该会不一样,求祷能更灵验些吧?

  在崇敬寺各殿都转过一圈,上过了香出来,却发现下雨了。

  我出门时不知今日有雨,没有带伞,而车马远远停在寺外,倘若我冒雨跑出去,定要淋湿了,我站在殿外左右看看,这崇敬寺也怪了,刚才还看得见几位小师傅,雨一下她们就都没影了,不晓得是躲到哪里避雨去了,我想借把伞撑到寺门前亦不可得。

  被困在了崇敬寺内,又不能失礼总在大殿前徘徊,我瞧了瞧殿后悠长的走廊,不如就信步四下走走,待雨小些了再离开。

  我沿着殿后的回廊,避在檐下走,转过几个弯,上了三两道台阶,忽而寒风扑面,眼前豁然开朗了,竟是走至鼓楼上来了。

  孤零零的一座鼓,还有斜斜飘落的春寒的雨。

  我站在鼓楼上俯瞰低处幽深宏大的殿宇,觉得糊里糊涂走到了这里也很好,鼓楼视野开阔,反正雨还没有停,我可以在此处看看风景。

  春雨连绵,天色阴阴的,崇敬寺内四下无人走动,雨丝湿了砖墙、湿了瓦片,潮冷的暗色下又别有一份檀香萦绕的静谧,我心头的愁云似被佛香洗涤,淡去了许多。

  在鼓楼附近待了好一阵子,望见天色愈加阴沉,我担心这雨要下很久,总逗留在寺中也不行,韦真境万一再担心出来寻我……唉,还是赶紧找位师傅借到伞才是。

  我转身下了鼓楼,却不预料会在回廊尽头处遇见一个人。

  “仙儿?”

  “殿下?”

  我和才收了伞的太子李弘两两相望,他惊讶,我也惊讶。

  太子提着伞朝我走近,嘴角露出淡柔的笑意,他温声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扯着嘴角,跟着笑:“我……我来这里上香,谁知道下雨了,走不了就只好乱走乱看,等着雨停。”

  “你要等雨停才走?”

  “不不不,我开始是那么想的,但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急着回家,就不打算再等了。”

  太子说:“你要回去了?那我送你到前殿。”

  我不好推辞,只好随他而行。

  要回前殿去,太子所走的路却不是我先前走过的那条。

  水气和香雾缭绕的殿宇外,枝桠间已长出新绿的芽叶,雨丝乘风斜洒,落进回廊来,濡湿我的鬓角衣裳,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住风雨,太子情急拉我:“你靠里走。”

  言语间就要与我交换位置。

  我定了一下,慌忙拒绝:“不用不用,殿下_体弱,还是殿下靠里走……”

  太子微然僵住,继而讪讪,他撑起伞,伞面一意地往我这边倾斜。

  我杨仙儿是何德何能,竟要当朝太子为我撑伞?我胆颤心惊抬手摸住伞柄,弱声请求:“殿下,让我来吧。”

  他却执意不肯。

  静默相处难免尴尬,我故意找了话来说:“殿下今日怎会在此?”

  太子道:“我随安康皇姑姑同来参拜。”

  东宫太子和长公主……

  难怪我放眼寺中看不见人,有这二位尊贵的人物在,闲杂人等是非避让不可的了。

  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如何会孤身一人在冷寂的寺中走动呢?

  我四下看过了,不禁问道:“黄钟呢?他不是应该陪伴在殿下左右的吗?”

  “就在寺中走走,没有让他跟着。”

  “这,不好吧?万一殿下……”

  太子转头,朝我笑笑:“仙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

  回前殿的路,似乎走了很久。

  到了前殿廊檐下,殿中无人,我张目眺望,还是没寻见寺中师傅的身影。

  太子在我身后询问:“你在找什么?”

  “想找师傅借伞一用。”

  “不必了。”

  我转过身,猛见太子朝我靠过来,我瞧着他温静和雅的面容凑近,脑中飞光,忆起他在宫中送我最后突然亲我那回,我当即吓得捂住脸直往后退:“殿殿殿……殿下自重!”

  太子愣住,继而白净的脸上多了几许血色,他赧然地将目光移开,琥珀色的眼瞳望向朦胧春雨中,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那次是我唐突了。我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又处处拒我、躲我,叫我有些灰心,当时不知为何,我看着你就……没忍住。仙儿,我为我的唐突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会,再对你做那样出格的事了。”

  他这般放低储君的姿态来承认自己的唐突,与我说抱歉,我脸皮一阵发热,反倒傻了,不知该怎么答话。

  “伞给你。”

  我正无措间,太子拉过我的手,将伞塞于我掌中。

  这……

  就一把伞,给我了,他怎么办?我抬头看看,问他:“你呢?”

  白净标致的少年郎负手而立,他笑起来,眼睛的形状柔美,像极了两弯月牙儿:“你能关心我,我很高兴。但我堂堂太子,随行之人还不能多找一把伞来吗?”

  我讷讷点头,举步走下石阶,走入连绵不断的春雨中。

  雨声敲击在伞面,我走到阶下了,飘摇的神思方一顿,想起没谢这给伞之人,匆忙回过身,他还站在原地,犹如那次马球赛上我远远看他,隔着纱幕不能将他的模样看得十分清晰,今朝隔着烟气弥漫的雨幕,我仍旧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晓得那檐下立了一个身量单瘦的少年郎。

  “多谢殿下。”我高声说道。

  他不说话,但是点点头,隐约像是在笑。

  雨下个不停,我离开了清寂的崇敬寺。

  回到府中时,阴雨天的暮色比平常这个时候更显昏沉,韦真境果然是等急了,他一见着我就问我,为何出去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的人和事了。

  我笑他:“你也太谨小慎微了,我能遇到什么麻烦?一个李荇,就足以作全长安的训_诫了,谁还敢来找我的麻烦。”

  去岁春雨贵如油,今年春天下雨却很多。

  我们用过了晚膳,后韦真境又服过了汤药,稍停歇了一两个时辰的雨,猛地就铺天盖地浇起来了,夜幕中几道闪电划过,四野被映照得雪亮,紧接着雷声炸响,轰鸣如近在头顶屋瓦上。

  雷声吵得人睡不着,我翻个身,一睁开眼,瞧见韦真境在看我,一道雷很是时候地轰了下来,耳中微微嗡鸣,我平静躺着不动,任那嗡鸣声自行消失。

  坐在我身边的人终于开口疑虑问道:“你不怕打雷吗?”

  我古怪看他:“打雷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说你怕?”

  “笑话,我堂堂男儿,岂会怕这区区雷雨天象?”

  “那你还问我?”

  “我见过的姑娘都怕打雷,尤其是这种声势的,大概会被吓得大叫了。”

  我笑道:“那恐怕是你见过的姑娘太少,我遇到的姑娘,我自己,还有程茵,我们就不怕这些。”

  他愣怔点点头,躺下来睡好。

  我已经习惯在睡前和身边的人说说话了。

  外面雷电交加,雨下得好大,我忍不住感慨道:“我小时候常和三哥去河边摸鱼,有一次下了很大的雨,附近没有可避雨的地方,硬是把我们俩淋成了落水狗。经过了那次,我才明白,痛快淋一场雨也是很有趣的。”

  韦真境没说话。

  我转头看他:“你这身子就不行了,你不如我们淘气,一淋雨准得生病。”

  过了好半晌,他浅声地说:“嗯,昔日我娘严格训教我,我要玩都是偷着玩的,再大一些,懂事知羞了,就更不会撒野了,我长这么大,是从来没有痛快淋过雨。”

  “有雷电的雨是不好瞎淋的。”

  长安许多贵家子在我看来都挺可怜,家家户户爱攀比,谁谁家的公子一表人才,谁谁家的公子君子如玉、风度翩翩……他们根本不能像杨庭云一样,打着带我的幌子,有机会干那么多没正形的事,说来是挺没规矩的,但终究是玩到了,年纪幼小时,玩乐比什么都重要,还可以见识到种种新鲜有趣的人事物。

  心念一动,我翻身趴着,兴致勃勃摇一摇韦真境:“我可以带你淋雨。”

  韦真境惊愕望着我,眼角隐隐抽动:“你,你说什么?”

  “我说,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淋雨,到雨里去疯跑。雨里湿淋淋的天地,也很有一番趣味,当你淋着雨的时候,你会觉得身心舒畅,会有自己是雨中一株草、一朵花或一棵树的错觉,就仿佛和外面的天地融为一体了似的。”

  “……好吧,听上去是有些意思。”

  我连连点头,拽紧了他的胳膊:“所以,你快些好起来吧!”

  他好似被我逗笑了,转而也甚认真地颔首答应我:“好,我尽力。”

  我躺躺好,心里想到久病的韦真境或许某天,也能康健到同我痛快在雨中淋一场,就有说不出的开心,到那时他若肯陪着我玩,爹爹娘亲就不会再一遍遍斥我是胡闹了。

  “鉴于你现在病着,我告诉你另一件有趣的事。”

  我渐渐迷糊到要睁不开眼了,却还是固执地说个不休。

  “韦真境,你觉不觉得啊,听着雨声入眠,是很惬意的事……”

  “觉得。”

  半醒半睡着,他给我掖好了被角,药香气在我鼻端近了又远了。

  “快睡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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