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古堡

挂上电话，苏牧晓点开邮箱，看到ada发来的链接。打开之后，那几张照片映入眼帘。那是几张卢森古堡的照片，耸立在悬崖上的尖顶古堡沉默而庄严，背后蔚蓝色的天空清澈无云，古堡背后是远处的草原，护城河，和城镇。因为距离远，城镇在照片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块块的建筑群、道路、湖泊不规则地接连在一起，反复一块五彩的拼图。

        记忆真的很有意思。很多久远的事情，平时自己从未想起过，甚至自己都忘记了还存在着某段记忆。但它就在脑海里的某个角落，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一颗石子丢进去，击中了那个角落，便牵引出一片涟漪。

        苏牧晓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出国。苏牧航当时在比利时读大四，一直希望带妹妹在欧洲玩一圈。虽然想念哥哥，但晓晓太懒，功课又紧张，一拖而拖，直等到苏牧航快毕业了，苏牧晓才去申请了护照和签证，收拾行了，要去参加哥哥的毕业典礼。

        不巧正要出发的时候，苏牧航临时被导师带去德国做一个调研项目，要一周才能回去。虽然很不放心，但订好的机票和宾馆，退换又要额外花费不少。苏牧航安排了自己的一个中国师妹临时照顾一下苏牧晓，便匆匆赶去德国了。

        苏牧航的师妹很热情地把在飞机上睡了十几个小时的晓晓接到了酒店，接下来几天又带着她逛了逛布鲁塞尔，哥哥的大学校园，城市的街道、小店、小吃、教堂、博物馆。比利时特色的华夫饼，配上特甜的枫糖浆，晓晓爱吃甜食，连吃了好几天脸都圆了一圈。

        眼看着哥哥还有两天就要回来，师妹也觉得自己大功告成，叮嘱晓晓道：“逛了好多天，看你也累了。这两天你就在酒店休息，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晓晓点点头，送走了这位导游小姐姐，晓晓翻身倒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昏天黑地睡了好久。虽然来了四五天，但她时差还是没有完全倒过来，白天只觉得困倦。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哥哥发来的短信：“还有两天我就回去了，给你打了礼物，自己玩的开心。”

        自己玩的开心。

        晓晓从床上坐起来，望了望窗外尚好的日光。忽然升起了个念头，翻开笔记本电脑，劈里啪啦查了一通，收拾了行李出了门。

        第一次出国玩，总要一个人做点特别的事情。赶在哥哥回来之前，苏牧晓决定一个人出去旅行两天。

        苏牧晓自小对吸血鬼的故事很感兴趣，她之前看过一部吸血鬼的电影：雪白皮肤乌黑长发的吸血鬼，虽已几百岁的年纪却依旧如少年般青春的容颜，居住在幽深阴冷的古堡，等待着他的转世的恋人前来和他相聚。

        所以，在查到卢森堡古堡地介绍后，她便决定把自己的第一次单独国外旅行定在这里。

        在国内晓晓出去玩的次数并不算多。父母经商忙碌，哥哥四年前就出国读书，每年只回来一次。晓晓内向懒散，相熟的朋友并不多。有限的旅行，几乎都是哥哥在家时，全家人一起出游。

        晓晓打车去火车站，买好了去卢森堡的火车票，安静地在喧闹宽敞的候车厅等待上车。啃着手里的华夫饼，晓晓低头按着手机键盘，想着给苏牧航发个消息知会一声。但发出之前又迟疑了——若是现在告诉他，哥哥难免担心，多番叮嘱不说，搞不好还会让她师妹跟来。区区两天，在哥哥回来之前，自己赶来便是。届时还能在他面前炫耀下自己这次独立完成的旅行，顺便也给他带点惊喜的小礼物，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晓晓便删掉了起草好的信息，收起了手机。

        去卢森堡的火车非常漂亮，一间间车厢独立分开，里面是干净柔软的皮质软座，车厢门上挂着柔软洁白的棉质蕾丝挂帘，很像是哈利波特电影里，主人公开学时去霍格沃茨的列车那般。晓晓随身只带了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着几件衣服，一个水瓶，几包零食，还有自己的护照、银行卡和零钱包。她把背包随意地放在车座上，拿手机咔嚓咔嚓拍着列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不一会儿，车厢里进来了一个人。晓晓听到叮叮咣咣的声音，不由得停下拍照，扭头望了望。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t恤和休闲长裤的男生走了进来。看他年纪不大，似乎和苏牧航哥哥差不多年纪，看长相应该是亚洲人。但和哥哥那种阳光开朗的气质不同，这男生周身带着一股深沉而神秘的气质。他蓬松着一头齐肩卷发，五官深邃，手里举着一柄折叠好的三脚架，胸前挂着一只相机。感受到晓晓的目光，他回望过来，眼神深邃却亮得出奇。

        晓晓眨了眨眼睛，不由得挥了挥手：“嗨，你好。”

        男生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

        一路上，男生一直低头翻着一本杂志，神情专注。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地只能听到背景音：列车行驶时地咣当咣当声，停靠站时地人声嘈杂，车厢内的广播声，还有他不时翻书时的声音。

        晓晓视线顺着男生修长的手指望去，那似乎是一本摄影杂志，每页都是大幅大幅光影浓郁的照片。他侧脸的线条非常明朗，好像是古希腊的雕塑般清晰俊朗，乌黑柔软的卷发散在他的耳边，被他偶尔抬手一把拨开。

        忽然，男生抬起了头，正对上晓晓关注着他的视线。晓晓一阵慌乱，连忙低下了头，顿时觉得脸蛋微微发热。过了一会儿，晓晓耳边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男生举起胸前的相机，对着车窗外拍着什么，时不时停下来低头调试和查看着。

        看着别人的器材这么专业，晓晓也太好意思拿着自己的手机出来摆弄拍照，只静静靠着椅背坐着，静静等待时光缓慢地划过。

        听到广播报站的时候，晓晓惊讶地发现这男生和自己同一个目的地。他拎起靠在椅座上的三脚架，站起身走出了车厢门，晓晓也起身走了出去。

        在车厢门口等待下车的人不少，男生就排在她的前面，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前面的人。晓晓抬头望了望，觉得自己大概只到他肩膀。这男生比哥哥还要高很多，肩膀也要更宽一些。去年哥哥回家过年的时候，晓晓还和哥哥比过，自己大概到哥哥下巴的位置。苏牧航当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还小呢，多喝牛奶，安心睡觉，还能长个。”

        睡不安稳的毛病，她时不时还会遇到。长大了点，她不太好意思每次都去烦哥哥。但苏牧航似乎和她有某种心灵感应似的，每当自己失眠或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他总是会打电话过来，陪她讲话聊天，跟她讲自己最近的开心和烦恼。她只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哥哥抱着自己，温暖的怀抱好像晒过正午太阳的羽绒被，透着让人安心的干燥和舒适。厚厚的安全感就层层裹住了她，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了。

        这么瞎想着，列车忽然猛地一听，尖锐的汽笛声响起，拖着长长的尾音。广播声适时响起，人群开始动起了起来，晓晓顺着人流下了车。

        晓晓顺着人流出了站，好像不少人都要去古堡，都聚在同一个位置等待公交车。那男生也在这群人中。站在一群金发碧眼的老外中，这小麦色皮肤墨玉色瞳仁的男生显得格外出挑。卢森堡的空气潮湿清冽，浸润着湿气的阳光柔和中夹杂着被稀释了的温暖，高大挺拔的少年甩了甩头发，望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时不时有女生抬眼望他，又低头和身边的同伴窃窃地谈笑和私语着。

        晓晓深深呼吸了一口，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不一会儿公交车驶来，等到上车的时候，晓晓正要掏出零钱包投币，忽然惊觉——背包不见了。

        后面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抓紧。驾驶员抬头望着她，眼神中透露出疑问。晓晓翻了翻裙子的口袋，想起连手机都被她塞进背包里了！

        晓晓背后登地冒起一层冷汗，身后排队的人发出了一阵咕哝声，驾驶员有点不耐烦，叽里咕噜冲她说了几句什么。这个时候，晓晓一句子也听不明白，只觉得脑袋空空，一时怔在了那里。

        突然，晓晓看到眼前走来了一个人，高大的黑色身影停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夹着两枚古铜色硬币，塞进了投币机，咣当一声，屏幕显示红色的字码。驾驶员咕哝了两句什么，那男生低头回应了两句，齐肩的长发垂在他耳边。离得如此近，晓晓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木棉似的香气。

        那男生低头望着她，淡淡道：“中国人？”

        晓晓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抬头看着他，点点头。

        “那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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