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醉酒

他的指尖沿着玻璃杯边缘划着圈，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看起来，摄影也是件很费神的工作。晓晓回想下午拍摄时，他聚精会神的专注模样，那时的他毫无倦色，眼神明亮，沉稳敏捷，神采奕奕。哥哥画设计图的时候，也是这般。她有点羡慕，也有点遗憾，自己似乎都对什么事情都懒懒的，不求太好，但也不要太差，似乎没有事情能紧紧抓住自己的心。

        “你一个人来国外，父母不担心么？”

        他突然开了口，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望着她。

        “还好，我都已经成年了。本来明年也是准备来国外读大学的。”她抿了抿嘴唇，“哥哥也希望我来欧洲读书，长长见识。”

        他一笑：“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你哥哥，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她点头：“我爸妈工作忙，从小哥哥照顾我比较多。我不知道他临近毕业课业这么忙，不然他不会这么久没看到我信息的。”

        他修长的手指依旧在杯沿画着圈：“那你埋怨他们吗？”

        晓晓有点糊涂：“埋怨谁？”

        他看着她：“你说你爸妈工作忙，把你丢给你哥哥。那你会埋怨你爸妈吗？”

        “埋怨，不会……”晓晓想了想，“而且也不算丢吧。他们工作忙也是为了赚钱养我和哥哥。况且，相比于和爸妈相处，我更喜欢和哥哥一起生活。其实，我和爸妈也并不是交流很多，我在哪个学校，哪个班级，平时有哪些要好的同学，他们都不是很清楚，也并不是很关心。”

        “不关心小女儿么？”

        “他们……好像更喜欢哥哥。”她抿了抿嘴唇，浓密的睫毛闪了闪，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其实也没什么，从小大家都更喜欢哥哥。他很优秀，各个方面，没有人不喜欢他。我爸妈对我没什么要求，只要我安静读书，不惹麻烦，顺利升级毕业，不要生病，让他们省心就好了。”

        “不要生病？”萧远眼神闪过一丝冷冷的神色，“怎么，你生病了，他们就要把你扔了？”

        “扔了？那倒不会。”她忙摇头，觉得萧远的假设好极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只是会觉得麻烦吧。我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我头疼的厉害，浑身发热。家里只有爸爸在家，我告诉他我发烧了，想让他带我去医院。他当时好像正准备出去应酬，很不高兴地训了我一番，然后还是走了，让我等我妈回来。”

        “然后呢？”

        “他大概忘记了我妈那阵子在出差，要连续十几天才能回家。那时候哥哥已经读初中了，晚自习要上到九点多钟。我就一直在家等着他回来。烧的迷迷糊糊，裹着被子，在房间等着，脑袋里像灌了铅，沉重得很。”

        他划圈的手指停了停，眼神落在晓晓眼睛里：“即便这样，也还是很自然地，不怪父母吗？”

        应该怪吗？晓晓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父母是不太夸奖她的，在她的记忆里，或是有点冷漠，或是平静相处，偶尔会有一些训斥，好在没有太过严厉的打骂。父母看哥哥的那种含着骄傲，心疼，喜悦，关注的眼神，从来没有落在她身上过。但她没有想过自己是否有资格理直气壮地指责和怨恨他们。小时候，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好，自己不够聪明，不够灵巧，不会说话，成绩不够卓越，不像哥哥走在那里都惹来一片赞赏，身边围着一群人夸奖，让父母想不骄傲都不行。如果埋怨父母偏爱哥哥的话，是不是连带也会怨恨起哥哥来？

        “不会，为什么要责怪？”她摇摇头，“爸妈工作也很忙，而且吃穿也并没有亏待我。虽然他们没有时常照顾我，但我哥待我很好，把我照顾得很好。”

        萧远淡淡道：“那你还真是善解人意。”

        “那你呢？你是一个人在这里读书，还是工作呢？你家人也在这里吗？”她转移了话题。

        服务生端着大大小小的盘子上来，安静有序地布菜。

        “我一个人在这里工作，之前在这里读书。”

        “摄影工作吗？”

        “摄影工作。”

        “这工作很有意思吧，每天专注着怎样捕捉美好的人和景致。”她纤细白润的手臂架在棉质蕾丝桌布上，小手托起了下巴，“心情应该一直很轻松，很愉快吧。这是一份与美同行的工作。”

        他笑笑，端起刚上桌的香槟酒品着：“任何事情，只要把它当作谋生的手段，就没有那么轻松。”

        “但你看起来很享受啊。”

        餐厅忽然响起了肖邦的黑键练习曲，晓晓循声望去，餐厅中间的空地摆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一名身着湖蓝色长裙的妙龄少女正在优雅地弹奏着。

        “摄影，可以理解像弹钢琴一样，很多事情其实大体相通。”萧远望着弹琴少女的身影，“轻盈，敏捷，有力。”

        “照片吗？”她眨了眨眼睛，那不就是一张硬纸片吗？

        “光线，构图，阴影，情绪，思想，感情，想说的话。”

        少女的手指快速地在键盘弹跳着，一串串音符从她手指尖流淌出来，充盈在整个餐厅弥漫着淡淡食物香气的空气中。这首曲子很有生命力，顿时让整个餐厅的氛围都活泼起来。

        “眼睛，脑袋，还有心，都要敏捷，思维要有速度。对器材和光影都要熟悉，画面会有张力。我不喜欢太沉重的画面，不论准备的过程如何艰辛，我喜欢呈现的效果是轻盈的。”

        “轻盈的，像羽毛？”

        “不能像羽毛，要像鸟。”

        “五脏俱全，筋骨有利，羽翼丰满，既轻盈又有力量。”

        晓晓清澈的眼睛里透出浓浓的疑惑。

        他笑道：“吃点东西吧，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晓晓低头静静吃着菜。听刚才服务生的介绍，他点了很多这个餐厅的特色，海鲜饭，烤牛肋排，好多盘塔帕小食，杏仁牛轧糖冰淇淋，蔬菜沙拉。她不挑食，但也尝得出东西好吃。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原本不觉得什么。这会一开始吃东西，顿时愈发觉得饿了，低着头静静地尝着各色菜品。只有一盘黑糊糊的米饭，摆在萧远那一侧，她看了一眼，也并不想尝试。

        萧远拈起金属勺子，给她盘子里盛了一些：“墨鱼饭，很香。”

        她有点为难地抬头望着他：“我不想吃。”

        “尝一口。”

        “舌头会变黑吗？”

        “会。”

        “那我不想尝。”

        “就尝一口。”萧远举起杯子，喝完了杯中的酒，扬起手指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生再添一杯酒。回头看晓晓皱着眉头，不盛着黑色米饭的银色小汤匙送进嘴里，“怎么样？”

        晓晓慢慢嚼着，眉心渐渐舒展开，腮帮子鼓鼓地点了点头。

        两人慢慢地吃完了饭，晓晓桌上的酒杯还没有动过。直到萧远要结账，她才举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

        有点辣，但也有点甜。

        她摇了摇酒杯，浓郁半透明的紫红色液体在玻璃杯内壁上挂出一圈好看的弧线，晓晓闻了一下，馥郁的果香混着酒精的芬芳，很是醉人。

        她一口气都喝了下去。

        跟着萧远回去的路上，晓晓忽然精神起来，脑袋里好像有根神经，一跳一跳的。大概是酒精的刺激作用，她脸蛋染着略不自然的红晕，额角沁着层薄汗。她拨开黏在额角的碎发，蓬松的短发像个小小的蘑菇，裹着她粉粉的小小的脸，圆圆的眼睛在宁静的夜色里亮得出奇。

        萧远看出了点不对，眉心微蹙道：“醉了？”

        她摇摇头，像拨浪鼓。

        萧远叹了口气：“你该不会第一次喝酒吧？”

        她咯咯笑起来，点点头。

        萧远只好伸出手，牵起她的手，觉得她掌心冰凉潮湿：“冷吗？”

        晓晓脆声声道：“不冷。”

        萧远牵着她往回走，离开很是热闹的广场，穿过静谧的街道，走在直通公寓的小径上。

        “我哥哥找我了吗？”

        “手机还没有消息，你再耐心等等。”

        “他不来找我怎么办呢？”

        “不会的。”

        “万一呢？”她歪歪头，望着萧远的侧脸，“他不来找我怎么办？爸爸妈妈也不会来找我的。”

        萧远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了看她，她此刻亮得出奇的眸子正映在自己的眼里。他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蓬松的短发：“不会的，你喝醉了，小傻瓜。”

        晓晓愣了愣，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哥哥经常这样揉乱她的头发，心疼又埋怨似地看着她。

        她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酒精仿佛在体内发酵了，溢出丝丝暖意，让她觉得头晕晕的，却很安心。她乖巧地被牵着，安静地低头跟着他。

        到了公寓，萧远把她安顿在房间，自己找来一床薄被，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睡之前，他又看了看手机，找到晓晓白天拨打的通话记录和短信。他又拨打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接听。

        他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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