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急救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萧远突然醒了。像有某种预感似的，他蓦然起身朝里面的卧室走去。卧室的床头落地灯亮着，刚才他只帮她拧到了最暗的一格。

        卧室的门紧闭着。他抬起手敲门，起先还收着声音，敲了几下便越来越大力。到后来几乎是砸门了：“喂，开门！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动静，隔着门，他听不清楚里面的声音。他下意识拧了拧门把手，本以为肯定是落了暗锁，没想到门一下子便打开了。

        这孩子，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居然连门都想不起锁吗？

        来不及多想，他一下子冲进里面，暗沉的床头灯光下，床上那个小小的身体正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薄被滚成一团皱布，凌乱地裹在她身上，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汗水。

        萧远心头一惊，脊背冒出一层冷汗。他一步跪在床头，伸手探她的额头和呼吸。她脸上毫无血色，眉心紧蹙，双眼紧紧闭着，蜷缩的身子时不时抽搐着，一副极痛苦的神情。萧远深深呼吸了一下，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伸手抚着她的脸颊，轻轻拍了拍：“醒醒！醒醒！”

        那孩子沉浸在痛苦的挣扎中，丝毫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呼喊。

        他二话不说，把她从床上抱起，转身冲了出去。

        晓晓蜷缩在他怀里，他一路奔跑下楼，冲向他所知道的最近的医院。子夜微凉的夜风迎面袭来，怀里的小人瑟瑟发抖，向他怀里更深处缩着。他一边奔跑一边时不时低头望着她，她脸颊依旧毫无血色，睫毛粘着细细的小泪滴，微微地轻颤着。

        离公寓最近的医院大概五公里，这段路他很熟悉。但在这个特殊的时空，这段路仿佛是崭新的，岩石地板的坚硬触感，冰冷凝固的空气，慌乱沉重的心跳，急促滚烫的呼吸，都莫名的清晰而陌生，他仿佛第一次走这段路。

        跑到了医院，他冲进急诊室，用英文向医院和护士大喊着，解释着怀里的人的病情。几名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抬走。

        一名护士忽然注意到什么，指着他的手臂：“先生，你流血了！”

        萧远低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左臂被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暗红色的血正沁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医院光洁的瓷砖地板上。

        “请随我来处理一下。”

        萧远推开护士，朝刚才那群用担架床把晓晓抬走的人追了上去。他眼看着他们把她推进一个大大的病房，里面有很多的床位，被一扇扇蔚蓝色布帘隔开。萧远想冲进去的时候，被一名护士拦住，被告知里面医生正在治疗，不可以进去。

        他只好停在门口，喘着粗气，转身靠在墙壁上。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下，卷发黏着他的脸颊上，他转身望着病房里面。房门微掩着，布帘遮住床位，不时有医护人员从揭开布帘进进出出，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他思绪纷乱，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他一向能掌控他的世界，澎湃低沉，却有条不紊。这次是个意外，意外地打乱他的节奏。

        他心揪得紧紧的，陌生的感觉。只觉得肋下有个弦，被绷得极紧，一头连着他的心脏，另一头连着房间里那个小小的软软的人。

        他脑子里翻腾着各式各样的念头。她怎么了？食物中毒？酒精过敏？还是她有其他的疾病？

        她……应该不会有事吧？虽然看着吓人，还是那么小的女孩子，应该打一针很快就回缓过来了吧？

        他靠在病房门口的墙上站了一个钟头，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自长大后，很少生病。他讨厌医院，即使高烧也不从不看医生。他讨厌看医院里病人的脸，毫无生气，病恹恹，透出对自己的厌恶，对医生摆出一副副可怜相。他不想看到那些脸，不想自己沾染上那些人的气味，或是一丝那样的神情。但他对医院是熟悉的，那些亲切得让他厌恶的熟悉，深深地埋在他的记忆里。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几乎吓了一跳。望了眼屏幕，他定了定神，接了起来。

        晓晓只觉得这一觉很漫长。她很少能睡这么久，毕竟七八岁起失眠就常和她相伴。但这一觉并不安稳，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个溺水的梦，或是做了个跌入火山的梦，一会儿觉得冰冷潮湿，一会儿觉得呼吸被紧紧塞住，嗓子和鼻子都被扼得紧紧的，胃里像火烧一般，仿佛把她五脏六腑都烫成灰了。她偶尔觉得想吐，却又没有力气动弹。她只觉得难受，想找哥哥，想看看他的脸，攒着全身的力气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又睁不开。只好歇一歇，再深吸一口气攒着力气试了一次，却还是没冲破自己营造的小小的黑暗。

        她只好束手就擒地待在这很不舒服的梦里，静静等待着。恍惚间，她感觉有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抚在她脸上，额头上，然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胃里的火烧火燎似乎熄灭了，她便不再挣扎，好像有人陪伴似的，安心地待在这并不舒适的黑暗里。

        “医生，她大概还有多久醒？”

        “看她身体状况。”

        “除了胃痉挛，没有别的大碍吧？”

        “应该有点轻微的酒精过敏。”

        “那……胃痉挛和喝酒有关系吗？”

        “不排除，胃这么差为什么还要喝酒？”

        萧远望了望床上的晓晓，叹了口气：“是不该让她喝酒的。”

        医生仔细叮嘱完其他的注意事项，和护士走出了病房。萧远坐在床头，握着晓晓的手，静静守着她。

        晓晓此刻的脸色重新泛起了红晕，眉心也舒展了开，另一只手上还插着针管，吊瓶里的透明药水一滴滴流入她的血管里。萧远知道点滴速度快，人就会觉得冷，特意让护士把点滴的速度调得慢些，又在她手心里放了个盛满了温水的玻璃瓶。

        看着她乖巧安静的睡颜，想想她这仓促慌乱而奔波的一天，萧远不可觉察地又叹了口气。第一次独自旅行，既丢了东西，又害了场大病，以后大概不会一个人出门了吧。

        她眼珠滚动了几下，睫毛轻颤着，他以为她要醒了，一动不动盯着她的脸。她呼吸略有点急促，但又慢慢平缓下去，依然沉浸在睡梦里。

        还好，她哥哥已经打来了电话，已经在从德国赶来的飞机上了。大概再过几个小时，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一直等的人在她身边了。

        萧远拿柔软的湿纸巾给她擦掉额头和脸颊粘腻的汗，把她蓬松的头发拨开，静静地看着她紧闭着的双眼，圆润的鼻尖，小巧的嘴巴。

        不知不觉，倦意袭来，萧远把头埋在她的手心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晓晓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哥哥憔悴而关切的眼神。她瞬间红了眼眶，撇了撇嘴，有点想哭。哥哥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埋怨她。默默带她办好了出院，补办了身份材料，把她接了回去。她醒来的时候，就没有再看到萧远了。哥哥说已经向人家道了谢，但对方并不接受费用。而且，他很抱歉让她喝了酒，害了这场病。

        晓晓只觉得愧疚。原本就是自己想尝试，竟不知道原来自己喝酒反应会这样厉害。平白给他又添了这么多麻烦。他把自己送到医院，之前又帮了那么多的忙，最后还帮自己联系上了哥哥，却都没好好道个别。

        回布鲁塞尔的飞机上，哥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外套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灰色u盘。

        “好像是照片，他说给你的。”

        晓晓很欣喜地接过来。

        真没想到他还记得。

        下了飞机回到酒店，晓晓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认真查看那些照片。哥哥也不禁称赞，拍摄真的不错。

        她悄悄合上了电脑，装作去忙别的。莫名地，她不太想和哥哥分享这些照片，连带这次旅行发生的点滴。这是她年少时期一次小小的冒险，充满着只属于自己的精彩和意外，是一个斑斓的凌乱的小秘密。像一颗怪味的水果糖，是独属她的东西。第一次，她不想分享给哥哥。

        只有他，偶然相遇的陌生人，像是宇宙里两颗突然相撞的和原子。他们自然地，心照不宣地，在地球上两个不相连的点上，共同分享着这段短暂而斑驳的时光。

        十点钟的外滩，灯光璀璨，人头攒动。

        刚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的温泽凝，踩着高跟鞋，漫步在外滩，慵懒地吹着夜风。最近正在给一个并购的项目收尾，连续一个星期忙的昏天黑地，连饭也顾不上吃。她一忙起来就不觉得饿，三杯黑咖啡可以顶一天。这是从她上大学考试周通宵备考开始便养成的习惯，温泽林从来自叹不如。她那社交花蝴蝶般的堂哥，从不像她这样为了功课或工作亏待自己。他在赚钱时不能算不努力，也不可谓没有天赋。但不赚钱时，他便会把自己沉浸在一切世间的美好中——美食，美酒，美景，美女。这些美好为他充电，帮他积蓄能量，再去厮杀。

        温泽凝似乎对这些没什么欲望。她喜欢创造，拼命完成不可思议目标的过程本身就让她兴奋。她很清楚知道自己能力、体力和智力的边界，每一次想方设法扩宽这些边界的瞬间，她便觉得血脉喷张，头脑清明，精神抖擞。

        若是闲下来，反倒觉得了无生趣。

        想到这，温泽凝不由得笑笑，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她站在河边的围栏边，轻靠着望着对岸的灯光璀璨。过了一会儿，习惯性地翻开手机查看着工作邮件。

        忽然翻到一封陌生来件人的邮件，标注着显示紧急的红色感叹号。

        她点开，略略扫了眼内容，然后看了下落款。

        路辰，云峰贸易。

        路辰？

        她脑海里浮现了那个顶着金色头发的白衣年轻人的身影，觉得有些纳闷，又仔细看看邮件正文。

        他这是……自己被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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