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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


“柳兄可知今日会是这般阵仗?”

        花见怜跟着柳残风去到庙会的时候,庙会上已经如山似海了。

        他实在没想到,一个每年一次招亲庙会,竟会引来这么多人。本以为只会到场一些但求姻缘的年轻人,结果……

        从步履蹒跚的拄棍老人,到嗷嗷待哺的襁褓婴孩,是一个也没落下。两人混在其中,简直寸步难行,最后只能汇入人潮,随波逐流。

        谁知柳残风却道:“我知道。”

        花见怜看着他,也不说话,但眼神却像在说:麻烦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狐仙娘娘也不只保姻缘。娘娘保的是出入平安,一帆风顺。所以,但凡是供着狐仙娘娘的地方,总是香火不断的。更何况……”柳残风说着,忽然指向前方山顶上的一座庙宇,“今年庙里请到了狐仙娘娘真身。”

        “真身?”

        “我也很好奇。”柳残风眯着眼,笑得狡猾,“怎么样,怜兄?一同去庙里看看?”

        “不是要寻人吗?”

        “庙会要一直开到晚上,且得在这儿耗一阵。庙里人多,说不定在那儿,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听柳残风这样说,花见怜也不再推脱,二人便一起向着狐仙娘娘庙走去。

        说是在走,实际上却是龟行。转眼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两人才只移动了一个身位。花见怜用眼睛估测了一下距离,感觉从此处走到狐仙庙,至少需要两个时辰,他也不想把这两个时辰白白浪费,便打算与柳残风聊聊天。

        “柳兄昨日只说,要寻一位名唤‘兰葭’的女子。”

        “没错。”

        “她是什么人?”

        “兰家小姐。”

        “为何寻她?”

        “好奇罢了。”

        花见怜看向柳残风,见他正勾唇轻笑,眼中算计十足,于是话锋一转,道:“听说,近日鹿田镇并不太平。”

        柳残风怔愣一瞬,突然轻笑出声,“怜兄果然才智过人,小弟佩服。”

        他对着花见怜暗暗一拱手,继续道:“近日,鹿田镇附近失踪案频发,失踪的都是二十岁上下、未出阁的女子,而且这些女子,都会武。”

        “都会武……”花见怜呢喃一句,又问:“被绑了?还是被杀了?”

        柳残风:“先前一直都以为被杀了,直到……”

        花见怜:“兰葭回来了。”

        柳残风:“错。是陈芽回来了。”

        花见怜:“陈芽又是谁?”

        柳残风:“兰葭的随侍。此人于半月前被绑,后来,逃出来了。”

        花见怜:“只是逃出来?所以她并没有回兰家。”

        柳残风:“没错。”

        花见怜:“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她逃出来了,并且确定此事与之前的失踪案有关?”

        柳残风:“因为黑虎寨。”

        花见怜:“黑虎寨?”

        柳残风:“有人将黑虎寨作为交易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将绑来女子送到黑虎寨,另隔一段时间,又会有人来将这些女子带走。”

        花见怜:“你入黑虎寨就是为了此事?”

        柳残风:“不错。不过黑虎寨中人与这两方都未有过正面接触,所以,并不知道送货和提货之人究竟是谁。但我从寨中人口中得知,不久前,寨里跑了一名唤‘陈芽’的女子。”

        花见怜:“若能找到她,或许就能知道绑匪的身份。”

        柳残风:“只可惜……”

        花见怜:“找不到她?”

        柳残风:“怎么找?除了名字,一无所知。”

        花见怜:“身形相貌也不知?”

        柳残风摇头:“说来也怪,前前后后已发生十余起绑架案,每次都在黑虎寨中交易,寨中竟无一个人真正见过这些女子。”

        花见怜:“为何?”

        柳残风:“被绑女子会关在黑虎寨中一间完全封闭的地牢里,但这间地牢却并不属于黑虎寨。黑虎寨从未被告知双方交易的时间,经常睡一觉起来,牢里就多了个人,有时看守吃顿饭回来,牢里的人就被接走了。寨中人被禁止过问有关地牢的事情,他们只负责给牢中女子送饭,仅此而已。”

        花见怜:“如果是这样的话,黑虎寨应该无从知晓陈芽身份。”

        柳残风:“这陈芽该是有些本事,行事嚣张,凭一己之力从地牢逃生,临走时还在地牢外墙上刻下了‘陈芽到此一游’六字。”

        花见怜:“刻字只提到姓名,你又是如何得知她是兰家小姐的随侍?”

        柳残风:“陈芽失踪的时候,兰葭派人出来寻过,派出很多人。”

        花见怜:“为了一个随侍,便如此大张旗鼓,想来这二人之间关系未必只是主仆这么简单。为何不直接去问她?”

        柳残风:“想问,但问不着。”

        花见怜:“什么意思?”

        柳残风:“去过兰家了。兰家这几天办丧事,概不见客,更何况……兰葭小姐直言不愿见我。”

        花见怜:“她不愿见你?”

        柳残风笑道:“怜兄,这世上不是所有女子都和你家那位一样,没皮没脸,没羞没臊,多得是像兰葭这样养在深宅里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一个大男人去见她,像什么话?”

        花见怜喃喃道:“或许……有别的原因。”

        柳残风:“不管怎么样,今天总能见到她了。”

        花见怜:“如何确定她一定会来?”

        柳残风笑着指向前面的狐仙庙,“狐仙娘娘真身在此,谁都忍不住会来。”

        二人说话间,已慢慢又向狐仙庙走了一段路。虽说这次庙会,众人来此都只为一睹狐仙娘娘真身,但依旧还是有不少未出阁的女子戴上狐仙面具,望能在万花丛中觅得如意郎君。的确也有不少女子在看见二人的时候摘下了面具,只是当二人的目光投向女子之后,女子又都赶忙低下头,戴上面具,快步走远了。

        花见怜正在心中琢磨,怎么才能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兰家小姐,一张狐仙面具就递到了自己眼前。在他面前,一个羞赧的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女子大约二十来岁,相貌并不出众,脸不白,嘴不小,鼻子不挺,眼睛不大,却也并不太丑,只是看起来平平无奇。女子对自己似乎也不太自信,低垂着头,羞红了脸,显得非常局促,仿佛仅仅只是站在花见怜面前,就已经透支了所有勇气。

        花见怜并没有接过面具,也没有即刻回绝,只是一直盯着女子的脸。

        柳残风以为这人还在纠结接了面具便要上门提亲的事,劝道:“怜兄不必多虑,庙会招亲的习俗沿传至今,早就变了味。曾有姑娘为寻夫婿,一下子请来二十几个面具,广撒网,到处送。更有一些公子哥直接把此习俗当做比赛,庙会上来回走一趟,看谁手里的面具多。如今,这习俗也不过只是年轻人之间的游嬉罢了,就算接了面具,也不必去提亲。更何况,人家姑娘喜欢你,送你东西,你若是不接,驳了人家面子,只怕更不好吧。”

        似乎是被柳残风的话说服,花见怜又盯着面前女子打量片刻,这才伸手接下面具,但却在接下面具的同时,说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此话出口,柳残风才反应过来,面前女子究竟是谁。

        花见怜接下面具便抬步向前。女子递出面具便也转身向前,却在转身的时候,脚下一崴,跌进了人流中。而就在女子跌倒的同时,又有一个风流公子哥从地上站了起来,悠然走在了花见怜身侧。

        “来看你笑话。”

        花见怜道:“看我笑话?我给你丢脸了吗?”

        “我可丢不起这脸,丢你自己的大脸去吧!”月落影嗤道,“还真当自己是香饽饽,随便在街上走走,就能有姑娘看上你?你脸是有多大!”

        花见怜晃了晃手上的面具,道:“不是已经有姑娘看上了吗?”

        月落影呛道:“嘁,那是看你在这逛了大半天,一个子儿都没捞到,怕你面子上过不去,可怜你。”

        花见怜道:“可怜我?我以为你在帮我。”

        月落影轻哼一声,道:“算你小子识相。今天人多,又乱,还杂,谁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万一你家里有人,不是来找媳妇儿的,给人家拒绝了,岂不是很丢脸。女孩子都是要面子的。所以大多数都只是揭开面具,勾你看她一眼,看完就没了,不会有人给你递东西的。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花见怜道:“有何不一样?”

        月落影点了点花见怜手上的面具,“你接了这个啊,说明你家里没人,你就是来找媳妇儿的。”

        花见怜道:“可是我已经接了一个面具。”

        月落影道:“那又怎么样。人家柳公子不是说了吗?游戏而已。看到喜欢的人,就送东西给他,很正常嘛。又不是定亲,多收几个怎么了?”

        花见怜道:“你为何确信一定会有人将面具赠与我?”

        “嘁,就想让我夸你好看是吧,我就不。”月落影啐一声,瞥着花见怜道,“告诉你,是因为我丑。”

        花见怜知道她此时说的“丑”,是在形容刚才给他递面具的那副样貌。

        “其实,并不丑,只是平淡了些。”

        月落影道:“哎,咱要的就是这种不痛不痒的效果。要是貌若天仙,门槛设得太高,就没人敢跨进来了。可要是太丑了,你又接了面具,她们就自然而然以为你在戏耍于人,于是便觉得你这人品性恶劣,根本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你一眼了。”

        花见怜觉得她满嘴歪理,但还是习惯性地夸了一句,“你想得到是挺周到。”

        “那当然,就我这一招棋,保证你今晚满载而归,明天,准能开一家脸谱铺子。”月落影说着,又冲花见怜招招手,“你们好好玩儿,我走了。”

        花见怜道:“这就走了?”

        月落影冲他眨眨眼,“当然不是。今天好歹是个招亲会,小爷我要去寻漂亮姑娘了,顺便……再去参拜参拜狐仙娘娘。”说完,她就像条鱼一样从拥挤的人群中滑了出去,一下便没了影。

        花见怜再看向柳残风,却见他怀中已经抱了好几个面具了。

        柳残风笑道:“其实每年都一样,得有人打个样,不然小姑娘们拉不下脸,放不开。”

        东夷沿海地带多信奉狐仙,今年庙中有缘请来了狐仙娘娘真身,所以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在今日聚在了狐仙娘娘的招亲庙会上。庙会上人山人海,而狐仙庙中更如蜂屯蚁聚,等花见怜和柳残风二人终于从狐仙娘娘庙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日渐西斜。

        柳残风手里已又多了十几张面具,而花见怜手中却只有两张。一张是月落影的,还有一张,是兰葭的。

        早先花见怜进狐仙庙,看见前方有一大婶。大婶正与身边人聊天,不知聊了些什么,似乎很投入,手舞足蹈的。大婶嘴上不停,目光却一直在人群中游移,时不时向花见怜扫上两眼,却也不会多做停留。只是,在她的目光扫向花见怜的时候,手指总会有意无意地点向身边一个戴着狐仙面具的蓝衣女子。

        狐仙娘娘供在庙内藏经阁,需在前殿中供上香火,再由高僧引荐。蓝衣女子当是供了不少香火,这会儿便由一位僧人领到后面的藏经阁去了。

        花见怜对狐仙真身并无兴趣,只随着人群慢慢前进,等他终于走到藏经阁的时候,那位蓝衣女子已参拜完狐仙,从阁内出来,正和花见怜走个对脸。

        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迈着莲花步行于此处,仿佛立刻就要被人潮生吞。她虽举止端庄,但总是颔首低眉,想来该是哪家大户的小姐,不常外出,到了这人多杂乱的地方,难免生出一副怯态。

        这时,人群里似乎突然有人起了冲突,牵一发而动全身,整群人立刻骚动起来,相互推攘,乱作一团。混乱中,有人无意间撞了蓝衣女子一下,蓝衣女子一时不备,向前扑去,脸上的面具也一并掉落。

        眼瞧那蓝衣女子就要扑跌在地,花见怜正好上前两步,一手托扶住女子手臂,一手接住了掉落的面具。

        女子霍然抬头——鹅蛋脸,玉葱鼻,柳叶眉,樱桃嘴,的确是个……

        漂亮姑娘。

        这便是被笑语卒一步一步送到花见怜面前的兰葭小姐。

        “姑娘当心。”花见怜将兰葭扶起,又将面具递还回去。

        兰葭并没有接过面具,只一直仰脸看着花见怜。她眼底的惊惧还未褪去,正泛着明媚水光,双颊映出的点点殷红,不知是因为惊魂未定,还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片刻之后,兰葭才回过神,颔首怯声道:“多谢公子。”

        花见怜又将面具递上前一点,“姑娘的面具。”

        兰葭半掩着面,嫣然道:“这面具既然到了公子手里,也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说到这里,她又忽然抬头,面上竟已有了几分羞臊之意,“公子可是不愿收下?”

        花见怜还没来得及表态,柳残风便凑了过来,谁知兰葭在看到柳残风后,脸色突变,捂着嘴惊呼:“是你?”

        “姑娘认识我?”柳残风还没认出面前这人正是兰葭,还以为是自己某日醉酒后调戏过哪家姑娘,心里正思索,便又听兰葭道:“是你在打听芽妹的事。”

        柳残风道:“你是兰葭小姐?”

        兰葭看向花见怜,蹙眉道:“你们是一起的?”

        花见怜道:“是。”

        兰葭失望低下头,叹声道:“芽妹已故,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花见怜道:“陈芽姑娘只是失踪,也不必断言她已身故吧。”

        兰葭道:“昨日芽妹下葬。”

        柳残风惊道:“下葬?”

        兰葭道:“我今日来此,便是想求狐仙娘娘保佑,愿她下辈子能投身到个好人家。”

        柳残风喃喃道:“真的死了?”

        兰葭道:“芽妹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于我,她就像亲妹妹一样。我不知二位公子找寻芽妹究竟所为何事,但如今她已入土为安,还望公子能留我们一个清静。”说完,她对二人微施一礼,轻道一声“告辞”,便走了。

        陈芽的死确实出乎了二人的意料,以至于花见怜直到出了庙会还一直盯着兰葭的面具,垂首不语。柳残风以为这人还在想着提亲的事,便直接从他手中把面具抢了过来。

        柳残风这一路上不停朝姑娘抛媚眼,早就已经抱了一怀的面具了。后来,他不知从哪找来一条绳子,将面具串成了串,挂在了脖子上。他将兰葭的面具也挂在脖子上,再扭头,发现花见怜又拿起月落影的面具端详起来。

        柳残风不由笑道:“人可是她替你寻来的,怜兄还怕她会吃醋不成?”

        花见怜道:“吃醋?她有这能耐吗?”

        柳残风忽然轻笑一声,抬手指向了不远处一条小巷,道:“只怕是没有。”

        花见怜顺着柳残风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先前那位风流公子哥正在巷口对着二人挥手。那人脸上笑开了花,发现二人正望向自己,还高举手臂,冲二人比起了大拇指。

        柳残风道:“看来,你没给她丢脸。”

        “那不是她!”

        柳残风只觉耳边起了阵风,身边之人便已消失无踪。他摇着慈悲扇踱步到了那公子哥面前,发现那人表情僵硬,眼神木讷,竟是个套着易容面/具的木人。

        柳残风自语:“还真不是她。”

        小巷深处,一猫一狗正蹲在阴暗处,像是突然起了争执,相互抓挠两下,转身跑没了影。巷口的木人也抽搐几下,瘫软在地。

        柳残风低头看向木人,却在低头的时候无意间扫到了慈悲扇扇面。扇面上佛眼微敛,眼角一串墨泪,仔细一看,却是未干的墨水溢下,脏了扇面。

        “哎呀,被发现了呀……”柳残风低笑一声,“那你可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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