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清晨的露珠打在蔷薇花上，浸湿花瓣，娇艳欲滴。山间云雾还未散，茫茫薄云，朦胧如画。
江宁的景是美的，冷淡的秋意也不输春朝。
早上的风还有些湿冷。
李闻胤把着扇子随意地倚在窗台旁，看着缠绕上来的藤枝上快要开进屋子里的蔷薇。
晶莹剔透的朝露，像泪一样落在花瓣上。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某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小姑娘。手上仿佛还残留着被那两颗泪珠砸过的烫意。
她的眼泪就像珍珠一样，能直直地从眼睫上坠落下来。
她是坚强的，和看到的不一样。
她的柔弱不知是不是都给他看了。李闻胤觉得，她大概又在算计他。
不过有什么办法。
她都在他跟前掉眼泪了。
李闻胤摘下一片花瓣，露水溅落。
“殿下。”
程返的身影出现在院里，他走过来，站在窗台外，“京城传来消息。”
他神色如常平静，想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程返靠在墙上，直接说事。他一如既往地淡漠道，“待殿下回京，陛下大概要为殿下赐婚。”
赐婚。
李闻胤眼尾一抬，轻笑了笑。
“怎么，宫里那位又在父皇面前吹枕边风了？”
每回说辞都一样。
无非又是说他太过骄纵，东宫又无人，实在荒唐不像话。
“是。”程返坦白道。
太子殿下悠然叹了叹，“恐怕孤要在东宫沉迷声色，骄奢淫逸。整日在贵妃娘娘的眼皮底下寻欢作乐，她才能满意。”
程返看向他，“殿下本就是如此的。”
只不过不是在东宫罢了。
李闻胤静静看他一眼，把花瓣扔他身上。
程返低头捡起掉在他衣袖上的花瓣，扬了扬唇。
殿下这太子当的虽不称心，但这个身份终究成功地将他束缚住了。
东宫太子，可动摇朝堂。他无法真的当一个昏聩无度，荒淫无道的太子。陛下的偏爱是圣恩，也是罪。
他若德不配位，被废太子，是他想要的自由。却是对天下的背叛。他并不贪恋江山，可如今的朝堂，还不能让他毫无顾忌，放心地置之不理。
那份所谓的责任将他重重压着，他做不到自私。
所以殿下再如何骄纵不羁，奏折能够参他的罪状也只此一条。陛下要他做的事，他可以做的很好。但身为太子，他言行依旧荒唐。
殿下在这个太子之位上多年，无功，更无过。
看似如履薄冰，其实牢牢地坐稳了东宫之位。有心之人无法动摇将他从这个位置上动摇分毫。
程返闻了闻蔷薇花的香气，随口道，“殿下若不想贵妃娘娘往东宫放人，可以自己带回去。”
李闻胤扇子敲在窗台上，“要养女人也是养在宫外，带回东宫还有什么意思。”
他说着，耳边划过一道潺潺的声音。
——我想跟世子爷。
李闻胤指腹在折扇上缓缓摩挲。
随后他望着远山散开的云雾，开口问程返，“刘大人到江宁了没有。”
“快了。”
“到了就让他快点滚过来见孤。”
“是。”
说罢，殿下转身离开。
——————
彼时，江州刺史刘绍刘大人，快马加鞭赶到了江宁城。
他来到江宁，第一时间未去文府，而是被文太守约在了茶楼见面。
楼上，单独的隔间里，文炳清终于等到了人。连忙迎上去，“刺史大人。”
刘绍走进来，解开斗篷。两人对坐，文炳清愁眉不展，“大人，出事了。”
“我知道。”刘绍饮了半杯茶，沉声道，“文大人，令郎太鲁莽了。”
文炳清恨铁不成钢，“大人恕罪。”
刘绍抬了抬手，“此事也不全怪你。是最近京城那边，不平静，在严查。”
“那”
“我原本以为这位世子爷无非走个过场，没想到你早被盯上了。”
文炳清沉思道，“大人，若查到底，两年前的事会不会”
刘绍端着茶杯停顿须臾，在热茶雾气中微微眯着眸子道，“都两年前的事了，翻不出来。即便翻出来，也查不出什么。”
听刺史大人这么说，文炳清心中总算有了些底。
刘绍看向文大人，问道，“我听说，文公子是因为醉花楼的一个女人，才得罪了那位世子爷？”
提起文公子，文大人神色都沉了两分，郁气难消道，“是，犬子混账，不知轻重。世子爷将贴身玉佩都给了那女子，他也竟敢”
“文大人。”刘绍淡淡笑了笑，看着他道，“世子爷既然喜欢，那便要让世子爷高兴。”
文炳清神色凝深，“大人的意思是——”
刘绍拿茶杯碰了碰他的，缓声道，“不过一个世子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好生伺候着便是。”
女人，无非是和珍宝物件一样的东西。
只要讨人欢心，那就有拱手奉上的价值。
————————
是夜。
世子爷今晚又来醉花楼了。
宋清酒趴在房门上，打开一条缝偷偷往外看。
爷前天来了，没有要她。今天来，也没有要她。
这两天遇见秋娘子，她心里都慌得很。
世子爷要是对她没有兴趣，即便短时间里文公子不会再来找她，秋娘子也会要她去伺候别人。
宋清酒关上门，转过身背靠在门上发了会儿呆。
那天她告完状，去换了身衣裳再走出来之后，世子爷就不在了。但他应该没有生气。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出现，她得在世子爷跟前转悠现眼。否则再过两天，她就彻底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对世子爷那样的男人来说，她这样一个女人能算得了什么。
秋娘子给她的脸面，无非就是他的那么两分兴致罢了。
宋清酒跑去梳妆台，对着铜镜仔细画了画眉，抹了抹唇脂。她注视了片刻自己的眼睛，用指腹在眼尾铺了层淡淡的海棠色。
她没有用香粉，只用衣袖遮在香炉上，将衣裳熏上一层浅香。
出了房门，宋清酒偷摸摸地潜上三楼。
长廊里有三个姑娘正排着队往雅间去，宋清酒碎步跟上，悄无声息地跟在最后面。每回伺候世子爷的姑娘都不少于七个，莺燕环绕，反正多她一个也不多。
宋清酒低着头，穿过珠帘，跟着前面的姑娘进了雅间。
她偷偷瞄了一眼，看见世子爷还是躺在那张软榻上，身边团簇了好几朵娇花。
连筝筝姑娘都在这里。
她独坐在一边，低头在抚琴。优雅美丽。
听筝筝姑娘的琴声很贵，不过对世子爷来说一定也是不算什么。
软榻面对的是一处被帷幔隔开的小台子，可赏舞赏曲。
世子爷眼下的注意力不在这儿，这会儿，正有一位身姿妖娆的女子在跳着十分香艳的舞。薄衣轻衫，风光无限。
世子爷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意地欣赏着，一刻也没移开。
宋清酒记得那舞姿，那是打死也学不会的那支舞。光是学这舞，她就挨了许多打。
一舞结束，妖娆的身子躺进了世子爷的臂弯里。
而那边，走到了小台子，宋清酒才发现她跟着的三个姑娘也是跳舞的。
她们跳的虽没有方才那支舞火热，但也不收敛。
不过，醉花楼里本身也没有几支正经的舞就是了。
乐曲声起，宋清酒瞧着姑娘们起舞的姿态，无措地跟着做起来。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有天赋的，跳的又乱又僵。秋娘子要她学的这些舞，除了她自己本身的羞耻抗拒之外，大概还有她天生的笨拙。
她暂时也找不到机会去世子爷身边伺候，只能在这跳着舞。
宋清酒看着舞姿优美的姑娘们，跟着她们的动作有样学样。
虽然她觉得自己勉强跟上了，但在观赏的视角来看，她实在太明显了。
在三个动作妩媚多姿的姑娘边上，她尤其出众。舞步一步都没对上，身姿拙笨，转个身也慌乱无措，能踩到裙子踉跄。
跳的乱七八糟。
她的舞姿，一点也对不起她那身段和容貌。
李闻胤的余光里出现这抹不堪入目的身影，终是侧眸看了过去。
他挑着眉尾，抬起扇子指着最边上那个最蠢笨的女人——
“那个穿得花花绿绿，像只站起来抓萝卜的蠢兔子，你给我过来。”
乐舞未停，和姑娘们的轻笑声掺在了一起。
宋清酒身子顿住，踉跄了一步，放下还在起舞的手，低下头红着脸攥了攥袖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她知道自己跳舞不好看，也不至于像只站起来抓萝卜的兔子罢
宋清酒停在几步开外，又听见那道冷淡的声音。
“再过来。”
走到跟前，李闻胤打量着她，懒散的声音不留情面道，“你这女人，舞跳成这样也好意思到本世子跟前来现眼？”
宋清酒头垂的更低，脸颊绯红。
她声音极轻地懦懦道，“世子爷恕罪”
“你跳的那是什么。”李闻胤颇看着她，淡淡道，“本世子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笨手笨脚的女人。舞竟能跳成这样，你是木头吗。”
宋清酒咬着唇，拽紧袖子，又难堪又委屈。可是她努力地克服着这些情绪，她已经没什么可难堪委屈的了。她早已经出卖了自己，那些无用的尊严和骨气，现在的她都不配拥有了。
她得生存下来，以后才有可能将那些东西找回来。
没什么可委屈的，她跳舞本来就不好看。世子爷不喜欢，没有训斥她已经是宽容了。
宋清酒在心里安抚着自己，轻轻呼吸。
“说话。”
李闻胤拿折扇戳了戳她的腰，力道有些重，宋清酒本能地低低哼了声，没站稳往边上晃了一步。
李闻胤深沉的目色落在她那段腰上。
这么一截柔骨柳腰，怎么能跳出那么难看的舞。
边上有姐姐柔柔的声音替她说话，“世子爷莫要怪罪，清清来了才没多久，还在学呢。”
“是啊，爷莫怪。看在清清这般漂亮的小脸和玲珑身段的份上，也都可以原谅了。”
“是吗。”李闻胤抬眉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冷清的目光在她脸上轻浮地描绘着，“她漂亮吗？”
“漂亮呀。”
“自然是漂亮的。”
“世子爷不喜欢吗？”
在姐姐们或柔或媚的声音里，宋清酒深呼吸了一次，渐渐平复。她心静下来，跪在一边倒了杯酒，膝盖挪了两步，双手递到世子爷唇边。
那带着层柔光一样的眸子望着他，微微扬起的眼尾被那层浅桃色衬出天然的妩媚。唇色娇艳，明眸皓齿。
跪在跟前，像一只受了委屈还要摇尾乞怜的猫。
宋清酒仰望着眼前的男人，启唇又止后，软着声音期盼地开口问——
“爷，您想要推推牌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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