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挟持夫人(三)
逃命路上顺风顺水,别说一个追兵的影都没见到,城门口的官兵见了他们都是毕恭毕敬的让道,这让琉火怀疑是不是温离在路上留了记号给宁青泽,设了圈套在梢阳关截住他们。
梢阳关是离南晋地界最近的一座武朝的小城镇,出了梢阳关,再过一片树林,再行两个时辰的路便进南晋地界。
琉火睨了一眼捆成粽子还一脸瞧着自己傻笑的温离,心头泛起恶寒。
温离刚才换完药,嘴就没堵上,他学乖了,没再在精神上刺激琉火,“你背后主子何人?”
话刚问完,便感自己的言行不当,琉火不能说话,怎么回答?
这问题该去问何喜,兴许何喜会比较积极配合点。
“想知道什么,到了南晋自然知道,即便是死,也会让你死个明白。”何喜撩起帘子回道,话里间还挺人性,言下不会让温离做个糊涂鬼。
何喜答的倒挺快,像故意躲在帘子后偷听。
“何喜,你说过不让哥哥死的,你骗人!”温晚从何喜撩起的帘子一角探个脑袋出来,抗议道。
马车就那么大,只要发出点声音,没睡着的人都能听得见。
何喜把温晚的小脑袋摁回马车里边,温晚是一脸的不情愿。
“年纪轻轻,张嘴老气横秋,闭嘴淡然自若,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吧,身上中毒那么深。”温离有意呛了何喜一句。
“你又猜出来了?”何喜不恼,凉飕飕地来了一句,眼神里毫无意外之色。
“瞧了一眼,你四肢是有力却使不上,脸色差得不行,气息还很薄弱,身体里是有毒在慢慢汲取你的活气。”
何喜嘲道:“呵,太医院那群蠢货要有你这眼力见就好了。”
讽刺了句,便坐回马车里。
温离听出了点意味深长,一句话里透露出许多的事。
每经过一座城,便换一辆新的马车,来支撑他们一路的不停歇。
昼夜更替数不清几次,终于抵达梢阳镇,入镇时,守在关卡的官兵对温离等人进行了搜查,而后便让人进了镇子。
梢阳关偏远,是个小镇,进出的人几乎是镇子里的居民,大家都面熟,突然出现生人,不免提高点警惕,要搜查一番。
温离没有出示身份,一个四品官出现在这,一般情况便是来上任的,或是出使别国,随行时身上都怀有圣旨。
进关后,琉火的意识一直警惕着,特别是温离,他那利剑般的眼神,能杀人的话,又能在温离身上戳出两窟窿了。
“好看吗?”温离在琉火眼皮子底下转上一圈,浅笑道。
“温某哪都不去,就跟着你了。”
琉火冷冷地瞥了温离一眼,再好看也是个男人。
何喜的心还是会有些忐忑,直到出了梢阳关才放下了心。
温离路上惬意的摇着扇子,温晚眼珠子跟着扇子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温离道:“小心看傻了。”
“哥哥你怎么不在扇子上画画?”温晚好奇道。
何喜闻言,注意力不由地落在了温离的纸扇上,他遇上温离之后,没怎么留意过这把扇子。
扇骨仔细看,不知是何材料,晶莹剔透,类似是用来制作夜光杯的玉石,可玉石上又有流云的白痕,润色是上乘的好,若是真用玉石所制,应是比平常的扇子重许多,而且价值不菲。
扇面洁净纯白,质地不明,像是蚕丝所制,能透出光,两面不落一笔一墨,无画,无题字。
“有画,自然不需再画,给温晚瞧瞧。”温离扇子合起,递给温晚。
温晚小手抓住,很轻松地接过扇子,两只小手掰开扇面,扇面上点点荧光闪烁,如铺满一层星河,映射在温晚的脸上,五彩斑斓。
“好美。”温晚激动道。
画中有一棵树,树上结满了果子,有个男子站在树下仰望着。
何喜眼睛眯起,伸长脖子看了个寂寞,什么都没有。
温离觉得甚是好笑,何喜不是对什么都常态视之,怎对他的扇子起了好奇心。
“温晚,给何喜看看。”
“嗯。”温晚小心翼翼,又很是不舍地递去。
何喜原以为该是很重的一把扇子,握住时,竟轻若扳指。
他来回搓了搓扇骨,扇骨表面光滑如镜,再认真仔细摸着扇面的材质,手感如万缕蚕丝织成,软硬恰好,至于这画,无论哪个角度都是一张白净的扇面,看不出有画迹。
“真有画,你莫不是诓我?”何喜质疑。
“真的有。”温晚抢着答到,眼神坚定,看着就不像撒谎。
何喜看了看温晚,再瞧了瞧温离,该不会是他毒发伤到了眼睛?他用力眨眨双眼,不信邪地低头仔仔细细再打量一番扇面,确实空白一片。
何喜开始自我否定,疑神疑鬼地把扇子还给温离,道:“你这扇子用何玉石做的?轻的很。”
何喜心想着是什么稀世玉石,结果听到温离幽幽一句,惊的脸颊一抽,“骨灰!”
温晚年纪小,倒没那么大的反应。
“嗯,最爱之人的骨灰。”温离把自己做的一件毛骨悚然的事说的十分坦然。
何喜不信,手不自觉地拍了拍,似是要将纸扇落在他手心里的微尘都拍走,“你莫不是幼稚,与我开这种玩笑。”他还想着找齐了材料做一把送给五哥,啧,还是算了。
温离温柔地抚摸着扇骨,道:“你便当我是开玩笑吧。”
你这神情哪像开玩笑?何喜打了个激灵。
“你这扇子如此特殊,可起了名?”何喜问。
“就叫摇风,他喜欢这二字。”温离宛然一笑。
何喜扯了扯温晚的衣衫,示意温晚离他哥远点,你哥不正常!
“折扇别名就唤摇风,名字起的普通。”何喜一听一瞧,有故事,顺着问。
温离一展扇子,摇道:“他曾说,风,过高山阔海,扶摇万里,到天地之悠悠,这便是他的意象。”
“意象宏阔,无所不在,无所不往,无所不达。”何喜不禁道,风给他的感觉,就是肆意而为四字,温离口中的风,多了一层志向高远之意。
温离莞尔,“你以为这便是他的所想?他曾拿我与这风比胸襟,和这能容天地万物,芸芸众生的风比起来,我这胸襟给他说成了蝼蚁蚂蚱的,没把我气笑了。”
“高世之度,该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想与风同化。”何喜不曾遇过这般的人,更何况是个姑娘。
温离提起穆晚之,便容易出神,盯着那车帘子的双眸愈发深邃,仿佛望穿回了两百多年前,“他是个男人,风华绝冠,天下无双的男人。”
他说过,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对世间与他所生的羁绊随性而为,牵制于他的实在太多,没人能置身事外,一条黑路走到底,明知干的不是好事,他却总是逼着自己去做到赶尽杀绝,不留后患,这胸襟抱负啊,再无,剩下的是填满血的深坑,不染纤尘的白衣氤氲着的是一层血腥的雾气,不知是成全了自己,还是成全了他人。
何喜很不适宜的,嘴角一抽,男人,他最爱的是个男人?
“你莫不是有那癖好?”
温离回了神哑然一笑,“对。”
何喜嘴角抽搐的更厉害,承认的挺爽快,“你这可是为世俗所不容的。”
“你该不会对琉火……”景司沅想起路上温离的某些举动,问。
“对。”温离颔首。
景司沅倒是没半分惊讶,只是道:“琉火可是刀尖舔血的铮铮铁骨,你长得再好看,也怕是没机会。”
“或许吧,但凡是总得试一试才知晓结果,你若肯保我一命,成了你便是牵线的月老。”温离全然不在意,世俗偏见是何物。
“我?”何喜轻睨了温离一眼,眼神又飘去别处,“我一个半死不活之人,能有什么能力,我自己都保不住。”
温离道:“好歹是位身份尊贵之人,太医都骂得,救我一条小命自然不在话下,再说,留着我一命为你所用,不亏。”
入了南晋,恐怕是不死也脱层皮,逃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但他不想,他要留在琉火身边。
“留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别无所求。”何喜的反问温离是想听听,温离自己说的用,用在哪。
“对你或许没有好处,对于能让你们以身犯险来武朝,那位身份不在你之下的贵人,便有了,我本就没什么可图的,不过是乱世里求个活路,为谁效力都一样。”温离侃侃而谈,把叛主一事说的理直气壮。
“意思,你想反水?投靠我们南晋?”何喜试探道。
“算是吧,最主要还是琉火。”温离道。
何喜嘴角抽抽,“你是为了个男人就这么轻易叛主了?”
“不行吗?你要不放心,把我留在琉火身边便行了,我若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就地把我办了,我不还手。”温离义正言辞,大有誓死效忠之势。
“敢情你是想留在他身边。”何喜算听明白了,话里提到“他”这个字眼,眼神还往车帘子瞟了。
“所以这不是劳烦你做个月老,饶我一命,算是牵了红线,日后需要温某之处,尽管拿去使,温某定当义不容辞,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温离巧言令色道。
“能安全回到京城再谈吧,路上不会杀你。”何喜不吃这套,搁了句话给温离当作答复,便闭目养神了。
马车已达南晋地界。
眼看,他们就快到黔州,前方的路才是真正的凶险万分。
——
五月天是入夏了,到了晚上不开点窗户难以入睡,温离推开半扇窗户,望了望夜幕的星空又走回屋里。
下午日落时赶到了黔州,进了南晋地界就无需再紧赶慢赶,先找了一家客栈歇息,好好把路上丢失的精力给养回来。
温离入了屏风后解开衣裳挂起,踩进氤氲雾气的热水中沐浴,他闭目养神沉浸在扫除风尘的洗礼时,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响,声响很细微,是脚尖着地的一刹那,仿若蜻蜓点水悄无声息,又似绵绵细雨般沙响繁多。
爬窗户的人可不少啊。
温离“唰”地从水中起身,换上一套干净的白衣,身子的热气催散着清香,他嗅了嗅自己的手背。
温离推开门,朝隔壁屋子去。
门响了两声,何喜下床时替早已熟睡的温晚盖好踢飞的被子,开门见换了一身衣裳的温离散着还微微湿的头发站在门口,一缕香雪兰的清香飘来,何喜好心道:“找错门了,琉火在隔壁。”
温离不知说什么好,道:“无事,外面有刺客,你们躲好些。”
“嗯,你伤好了没,外边有琉火就够了。”何喜听闻有刺客,面上毫无波澜,像是早料到。
“我在外看着吧。”温离道。
“随你。”何喜说完,无情的把门关上。
温离伫立在何喜门外,一支利箭飞来,他随手挥起纸扇打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如同拍下一片落叶似的,瞬间数十支箭齐发,形成箭雨般袭来,温离展开纸扇一扫,一股强劲的大风将漫天的冷箭打散,箭掉了一地。
几十名黑衣人躲在屋檐后观望,为首的黑衣人手势一下,示意围在客栈四周的同伙一起上,屋檐后霎时跃起十几名黑衣人,为首的发现不对,看了周遭发现手下在不知不觉中死了半数多,他沿着倒下的尸体望去,看到一袭黑影杀气腾腾地从一具尸体里抽出短匕。
琉火的黑色劲装不可避免的染了刺客的血,戴着鹤羽代面,套着银色护腕的手上反握住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冷月下,肃杀之意大起。
客栈的住客听到动静往外窥了几眼,门窗紧闭不敢出来。
黑衣人朝温离杀来,温离躲闪着,没下招式回击,刺客没见过比泥鳅还能溜闪的人,伤不着温离打算破门冲进何喜屋子,结果被温离一脚从二楼踹下,扇沿划过咽喉又取一人性命。
琉火把为首的杀了,从屋檐跃到客房走道,挡在温离前,动作干脆利落,速度之快,刀下的人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刀起刀落不过瞬间,便把剩余的都解决完毕。
温离摇了摇扇子,扇沿沾到的血迹一下便消失,又恢复如初的洁白。
客栈院子和走道,还有屋檐上倒着黑衣人的尸体,血水飞溅四处,琉火取下面具,从衣襟里掏出手帕,抹去面具上的血迹,又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去插回腰间的刀鞘里,脏了的手帕随手扔到地上。
琉火睨了眼温离,越过温离身旁回自己房间去,留下一片狼藉。
温离环了圈尸体,耷拉着脑袋,他要能留在琉火身边,八成是给他善后的,算了,一步一步来,赶了那么久的马车,要好好休息才是。
温离脸色发白地下楼找客栈老板谈尸体善后的事。
屋子里,何喜用手心盖住温晚的耳朵过了一夜。
清早,一夜未眠的温离把善后之事处理完,坐在一楼大厅里吃着早点,何喜带着温晚从楼梯上下来,坐到他对边。
二人埋头喝着粥,温离放下勺子,先道:“我听闻南晋皇帝与摄政王不合,你们是哪一边的人?”
何喜勺起的粥在离嘴不到半寸的距离停下,他抬头看着温离,放下手中的勺子,平静地吐了两字,“都有。”
温离没料到这个答案,意思是,何喜和琉火效力的不是同一个主子,“为了对付武朝,你们这是暂时放下内斗?”
何喜鼻尖“哼”一声,似冷笑般,“不是。”
何喜是在给温离打哑谜。
昨夜来袭的刺客,让温离不免想问上一问,“你是哪边的?”
“皇上。”何喜道:“你若是想留在南晋,我可以保你一命,前提条件是,你的选择选没选对,琉火只不过是摄政王手底下的一条狗,他的心机诡计和身手都在你之上,你若选错了,能不能活就看运气了。”
何喜一番话,像忠告又像威胁。
难怪一路上,琉火和何喜二人之间冷冷淡淡,没什么交流,行为举止上不像主仆。
“既然双方势力都在,那波刺客谁派来的?”温离问。
“你昨夜处理尸体时,没搜过身?”何喜反问。
温离摇头,“搜过了,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皇太后这边的,皇上比我年长一岁,年纪还小,掌权的是皇太后和摄政王,他两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恐怕是打算入京前把我们都杀了,这样,皇上与摄政王同时损失一名手下,于皇太后是两全其美之事。”何喜声小,提防着四周,道与温离听。
“皇太后想控制皇上把持朝政?”除此之外,温离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呵,皇太后甚至想杀了皇上。”何喜冷笑一声。
手里剥了个鸡蛋放进温晚的碗里。
温晚睹了何喜一眼,一口咬了一大半。
“看样子,皇太后心里还有帝王的候选人,你的兄弟里还有比你年纪小的,适合给皇太后控制。”温离看着何喜惨白瘦尖的脸。
“有,和温晚差不多大,我这一身的毒,估计也是她下的。”何喜心思透彻,看事看人比那些阅人无数的老头还明镜。
“我不会离开琉火,你们的朝堂之事,我不参与。”温离在选择上,只会选择有穆晚之的选项。
何喜垂下眼帘,看着温晚,道:“那你们在路上找个机会走吧,莫要到了京城让我禀明了皇上处置你们,我答应过温晚,不杀你,之后你们要找谁,我便管不着。”
“何喜……”温晚不舍道。
“嗯。”温离心下已有打算,能留在琉火身边的方式千千万,陷进朝堂争斗不是不可,只是身边还有温晚,从古至今,祸及家人的例子不少,他不敢保证温晚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完好无损。
琉火穿着一袭墨衣下来,坐到另一张桌子,温离很不识趣的跟了过去。
“尸体处理干净了,一宿睡得可好?”温离落座在琉火对面,关心道。
琉火没理会,自顾自倒了杯茶,抿了抿。
“昨夜刺客之事,我大概是清楚了些,我想着跟你回南晋,你会不会设法保我一命?虽说,你可能做不得主,不过你只要想,我便是满足了。”温离轻声道。
琉火一丝多余的反应都无,在旁人看来,温离倒像是自言自语。
温离倒满一杯茶,指间沾点茶水,趁琉火不注意,点在了琉火的眉心处,琉火一把抓住点在他眉间的手,微眯着眼,冷然地盯着温离。
找死?
温离没挣脱,仍由琉火使劲捏着他的手,仿佛要碎了他的手骨般,他感觉不到疼,还笑道:“不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块木头,有没有反应?”
琉火甩开温离被捏红的手。
若不是留着回去还有审问的价值……
原来如此。
温离举起茶杯一口喝光茶水。
那眉心一点,通了意,却也只是通了琉火对温离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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