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前程姻缘何取舍
媛婍自军营回来就整日坐卧不安，吃不下也睡不着。每当她问起彦哥哥的情况，士贤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跟她说的太多。在她不吃不喝的软磨硬泡下，才终于让大哥开了口。
士贤无奈地告诉她，士彦他们，不太好。
“不太好？什么意思？彦哥哥有危险了么？”媛婍心惊肉跳，她知道实际情况只会比大哥跟她说的更加糟糕。
士贤解释道，“爹不在，士彦比原计划带兵少，这样咱们跟湘军基本相当。可是鄂军是长途跋涉在异地作战，人家湘军守家在地，自然是有优势的。”
“那怎么办……大哥你快想办法啊！”媛婍的心，紧紧地抽在一起。
“他们出去打仗，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别担心了，有胡伯伯在，士彦会挺过去的。”士贤安慰着媛婍。
“方家的那些财产买卖大嫂不是都交给大哥打理了么，你想办法疏通一下、找找朋友，肯定能帮忙的……大哥，求你救救彦哥哥……”媛婍急得眼泪汪汪。
“媛婍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要是能救我会坐视不理么！”士贤心里有些不痛快，看来妹妹心里，终究还是跟士彦更亲近。“鄂军军规向来严明，自从爹让我离开鄂军，我就跟他们没有关系了。胡爽和士彦出征之前安排徐楠镇守驻地，他的品性，不管我给他多少钱，他都只会按兵不动固守江城。没有长官的命令，谁也别想从这调兵。”
“是啊，爹总是说军令如山，我们都不是鄂军的人，就算是有钱，我们能去哪里调兵呢……”媛婍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士贤看着妹妹难过的样子，还是说起了一直盘桓在心头的想法。“可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只要能帮助彦哥哥，什么办法我都愿意尝试！”媛婍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希望。
“我们没有军队可以调遣，可是宏宇兄手上有。”士贤停了一下，继续跟媛婍解释着，“宏宇兄除了现在带着的那些嫡系部队，还有极其隐秘且不在编的精英部队。那些，本来是准备有突发状况时候派上用场的。这部分兵力，他可以随时调遣，甚至都不用跟上峰汇报，所以战力强、时效快。只要他愿意帮你，即刻就能挥兵湘陵。到时候士彦他们就有绝对优势，肯定能顺利拿下湘陵……”
“大哥，那你……”媛婍刚一开口，就被士贤打断了。
“不用你说，我早就给宏宇兄打过电话了，可是他说，非亲非故，师出无名。这，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士贤无奈地说。
媛婍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士贤很认真的看着媛婍，“上次他来咱们家，是不是给了你一个徽章？那就是他精英部队的徽章。他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说什么……”媛婍的思绪迅速回到父亲寿辰那天——对了，拓跋宏宇说，媛婍为我弹奏一曲，我愿为媛婍排山倒海……“他说，愿为我排山倒海……”
“那么条件呢？媛婍，你知道宏宇他喜欢你。”士贤的语气温和下来，他学着士彦的样子耐心的问媛婍。“大哥知道，你心里最爱的一定是士彦，你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算是皇帝选妃你也不会变。可是对宏宇，你也不讨厌，是不是？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你想赌一把，等着士彦回来娶你，还是你愿意为了他的安稳和前程，嫁到南京？这样，虽然你们俩不能在一起，可是都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还活得很好。”
嫁给彦哥哥，还是保他一个安稳前程？
这两个选择，曾是媛婍有生以来不懈追求的愿望。可是现在，她必须舍弃一个。舍弃哪个，对她来说都是锥心之痛，甚至余生中，都会活在这份心疼与泪水之中。
媛婍一双泪眼已经哭得红肿，她无力地问着士贤，“大哥，你说彦哥哥他，希望我选哪一个？”
“大哥猜不到他的答案，但我知道士彦他不会逼你，那么大哥也不会。我相信，只要媛婍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士彦他都不会怪你的。不过大哥要告诉你，战场是很残酷的，刀枪无眼，士彦现在的情况，其实很不好。就算他能活着回来，也有可能会受伤，缺胳膊少腿都是轻的。如果他把带走的鄂军打得全军覆没，回来了又如何服众？他要是不想活了，又如何去面对父亲？”士贤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个中意思也是明明白白。
“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想想……”媛婍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建功立业重振家门是彦哥哥的心愿，能够统领三地接任司令也是爹最后的遗愿。这些，不应该因为自己而希望破灭。
媛婍的心，狠狠地疼。
“媛婍，既然你知道了，就快点做决定吧。战场上，每一分钟都有死亡。”士贤拉过媛婍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方，向她吐露了自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你摸摸，大哥这里，有两块钢板，以后都不能跑得太快。就算是不动，阴天下雨的时候，还是很酸很疼。大哥的右耳，有的时候什么都听不见，有的时候又会耳鸣得厉害……这些，如果在士彦身上，你会不会心疼？”
媛婍回到自己的房间失声痛哭，这样的选择对自己来说何其残忍和痛苦。自从父母离开，奶娘也病倒了，这时候，还有谁能一起商量办法、能帮帮自己呢？
她突然想起来，以前遇到这样回天乏术的时候，奶娘都会去找许大夫帮忙，说是他会许多旁门左道的功夫。上次自己去给彦哥哥抓药时，他也说，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可以去找他，媛婍心里又透进来一点点光亮。
对，去找许大夫！
怀仁堂里，许大夫像是正在等着媛婍，已经沏好了她喜欢的红枣茶。
“许大夫……我遇到些麻烦，可以找你帮忙么？”媛婍小心翼翼地坐在他面前，试探着问。
“你且说说看。”看她脸色煞白，许大夫给她倒了一杯红枣茶，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媛婍的心里很乱，她知道的信息也是从大哥嘴里得到的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片。再转述给许大夫时，更多的只有她自己心里的恐惧和担心。
“其实，是我二哥……他出去打仗了，可是不顺利，他可能有危险……”媛婍犹豫要不要坦白她和彦哥哥的关系。
许大夫有点不悦，“既然这样，他应该给鄂军驻地的将领去个消息让他们增援，这事情可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操心的。还是，你已经有办法了，只是拿不定主意？”
“现在鄂军里没有能去帮他的援军……是有个办法，我也确实是拿不定主意……”媛婍心里七上八下。
“既然你来找我应该也是相信我的本事，不如就把来龙去脉给我说个清楚，我才好帮你想办法出主意啊。”许大夫再一次劝导媛婍。
媛婍想着奶娘那么稳重端持的一个人，有事情都愿意找许大夫帮忙，相信他肯定是有过人的本事，就把整件事情都跟许大夫说了一遍。让她意外的是，许大夫对她和彦哥哥之间的情意一点儿都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了。
许大夫没有接她的话茬，转而问媛婍是不是从小就会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又记不得梦中情景。
媛婍一愣，这许大夫知道的，可真够多的。
见她默认了，许大夫才缓缓问她，“世间之事都是因果轮回，无知则无助，无助则无措，所以你现在做不了决定。如果我能让你想起前世过往，你可愿意？”
“前世？我跟彦哥哥，上辈子就认识么？”媛婍惊异不已。
“何止认识……”许大夫欲言又止，“也许想起往事，你的想法又不同了，现在愿意的一会儿也不愿意了。”
媛婍想起自己梦里那个跟彦哥哥很像很像的男人，难道，那就是彦哥哥的上辈子么？如果是，她当然想去看看！
“那位临走时，可有给你什么信物？”许大夫问。
士彦给过媛婍许多东西，她周身上下穿的戴的，几乎全是士彦置办她的。媛婍思量了一下，信物，应该是有特别意义的，就拿出了那枚樱花坠子交给许大夫。
“竟然是这个……他果然把这个给你了……好了，现在你带上它，躺倒那边床上去。”许大夫自己则去切了些参片，又拿了一瓶早准备好的彼岸花露水。
他把参片放在媛婍舌下，让她就像往常睡觉一样闭上眼睛，嘱咐她不管想起了什么，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绝不能睁眼，否则后面的事情就永远都看不到了。随后又在媛婍额头、眉间、脸颊、下颚和两边耳垂点上了彼岸花露水，嘴里念念有词的站在一边。
许大夫跟她说，以前感受到的痛苦和快乐，此刻也会真实地感受到。如果实在受不了了，便在那梦境里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点在自己人中，闭上眼睛就回来了。
媛婍听着他的吩咐，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像是真的睡着了。她跟着那彼岸花香，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梦境。
——
这里有一座宏伟华丽的宫殿，宫殿之中最温暖的便是寝宫之内，他的床榻。他身着白色寝衣，已酣然入眠，身边的襁褓里，是一团乖乖睡着的女婴。她那么小，长度还不及他的手臂，在他身边睡得那样安稳，两个人浑然一体。
……
昭阳宫内，他把她抱在怀里给教她读书写字，给她讲自己□□治国的谋略；樱花林里追逐嬉闹，两人驰骋林间，剑花飘舞，畅想一番盛世繁华。后来，她跟他去了很远的地方，陪他历尽沧桑铅华。
……
直到大殿之上，她倒在血泊中，挣扎着爬向他的脚下，只为问一句，“琰哥哥要兵符还是要瑗琪？”哭得几乎抽噎，痛得几近丧命，她却怎么努力，都听不见他的答案。
……
再见沙场。
再见，昨天。
……
她又变成了那个粉嫩白胖的小婴孩。
自她出生之日起，就有个和梦里那个他一样俊美清逸的男孩，守在她身边，温柔地看着她，唤她‘媛婍’。
他总是抱着她，亲昵她，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一句“别怕，哥在呢。”
他总是说，哥抱媛婍回家。
她开口的第一个字，是‘哥’。
她要找的第一个人，是彦哥哥。
我生你生，你死我死。
一样的话，一样的人，不过是又说了一遍。
——
泪眼朦胧中，许大夫守在床边，保命的药丸已塞在了媛婍口中。
许大夫叹了口气，也忍不住心疼，“小丫头，我真怕你熬不住。这次醒来，都记得了吧。”
媛婍抽噎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不管你如何选，都没人会怪你。一切，只要随你的心意就好。”许大夫看着她，突然生了一番恻隐之心。如果一定要有人来承担这转世轮回的诅咒，总不该是这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
“谢谢您，许……许大夫，我的心意，自然是和从前一样的。”媛婍脸上的悲伤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容和坚毅。
如果人还是那个人，选择又怎么会变呢？
哪怕人不是那个人了，今生得到的疼爱，也是真真切切的。
为君生死，无怨无悔。
“你想清楚了，不后悔就好。不要像从前那样，只苦着自己。放心吧，你是他的小福星，你愿意成全，他自会安好。”
听了许大夫的话，媛婍心里变得安定了。“嗯，我愿意……我是心甘情愿的。只是那药，您能不能再给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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