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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章


  “啪嗒——”清脆的一声响,一物从白葭身上掉落。

  白葭闻声,足足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只见身后一步外掉落的居然是那只黑色的掩日剑鞘。她顿了一下,那种压在心头的难受情绪随着这一分神淡化了些许。 

  她抬起手臂蹭了把脸,回去俯身拾起。此时这掩日剑鞘不光看上去像寻常木剑鞘就连握在手中的触感也几无二致。自从它在鸦栖山下替她挡了那大石后便沉寂下来,即便是方才归墟尽头的危难关头,也未曾再灵光。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剑鞘,白葭把它收入怀中。

  “白葭。”就在白葭转身欲走时,一个冷淡的声音叫住了她。

  白葭回头,只见阿瑛迎了上来。她没想到阿瑛会在此处更没料到寡言不语的她会主动搭话,便只不做声的等待她自己往下说。

  “宁先生死了。”阿瑛忽然道。

  “……”白葭一愣,不知阿瑛是何用意,但见她依旧纹丝不动的神情,也不知是喜是悲是何心绪,心中几个转念,一时没有接话。

  阿瑛却犹如想要倾诉而根本不似要白葭回答一般,漠然的眼神如同寒冬里最漆黑的夜,冷寂无光,径直接话下去。

  “宁先生是吸收魂力所复生的,以血灵珠为心脏,因此对怨念有着极大的吸附力。即便是借助太昭大人的力量,宁先生也并不能安然通过魍魉哭阵,因而最终必受惑沉溺于黑河怨念。但,宁先生原本对活着也并没兴趣。”

  白葭看着木然叙述的阿瑛,片刻间激烈翻涌的情绪还残留着,此刻不免心中一动,眼角慢慢垂了下来,终是忍不住问出了数百年前问过的那个问题。“阿瑛,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曾恨他?”

  阿瑛像完全没有听到白葭的话,如一具被设置程序的机器机械般没有停顿的继续往下说,“宁先生曾说,你身上有一缕魂是琼盏圣女的。”

  “什么?”白葭大惊失色,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宁先生早在圣女手臂上施加了束魂的咒印,琼盏圣女在火刑中丧生后,宁先生便用这血灵珠收集了她的魂魄,但唯独其中一缕魂却凭空消失了。”阿瑛伸手,摊开的掌心中有一颗透明浑圆如同玻璃球一般的珠子,“后来,承载着琼盏圣女魂魄的血灵珠曾在靠近你时,出现了反应。”

  “琼盏的魂魄?她没有转生?”白葭一下意识到什么,猛然向着阿瑛上前一步,死死的盯着那颗透明的血灵珠,“那现在琼盏的魂魄呢?还在这珠子里?”

  “不。宁先生把它们藏起来了,阿瑛并不知道在哪里。”阿瑛没有情感的声音,如同机械的播录,“不过,因为那一缕魂,你可能会受琼盏圣女的影响。而也因为那缕魂,你也许能找到她。”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白葭有些半信半疑的看着眼前没有半点情绪的阿瑛,有点拿捏不准她的意图和话中的真假。

  “因为你在意琼盏圣女,而你又是这个世间唯一知道雪里和阿绫存在过的人。只要被人承认,雪里和阿绫便就还活着。”阿瑛问答相对,完全是知无不言。

  白葭不说话,只是注视着阿瑛。一时间她实在弄不明白面前这个失去情绪的女人到底是冷血还是重情,两种矛盾的性格似乎又在她身上兼容并存。

  红舟悠悠从黑河面上飘来,舟首的无湮晃荡着双腿,百无聊赖的四处瞧着,待得看到岸上的人影,纳闷出声,“咦,你们还在这儿啊。墓茔山的幻雾就快散了。”

  白葭闻声,视线看向阿瑛身后,只见无湮坐着红舟慢慢飘来,用眼神朝她身后示意。她转头,见环山的白雾从山麓开始于顷刻间向上游走浮动起来,霎时间整座墓茔山都仿若活了过来。

  稀薄的幻雾之后露出了山麓下白鳞般闪烁的光,而那璀璨的光中慢慢显出了一道如同伤疤一般的蜿蜒刻痕,一路向上,穿过那七个异色结骨。远远看去,宛若白昼中次第亮起的北斗七星。

  “白葭。”

  就在白葭脚下一动,想要立刻往回赶时,阿瑛再度叫住了她。白葭回头,只见阿瑛面上一瞬间有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像是迷惘又像是空茫的隐绰。她定睛看去,阿瑛却还是那副机械般的漠然表情。

  也许是这过分的空寂让耳朵出现了幻听。白葭等了一会,这么想着转回头,皱眉望着墓茔山,脚下毫不迟疑的迈开步子。

  “漫长永久的时间中爱恨都只是微渺一瞬。我,不知恨的意义。”

  身后的静谧中传来一个声音,很轻很静却被黑河的寂静清晰放大。白葭这次脚步没停,只是细微的顿了一下。

  ——这个答案和数百年前不同,却有着深深的悲哀和孤寂。

  白葭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虚空忽然道,“快些走吧。”

  “渡生,那个拉着脸,一脸苦相的阿瑛刚才是不是说了句什么?”红舟幽幽漂浮到了两人刚才相对而立的地方。无湮在舟首翘着双腿,身体往后一撑,仰头看身后的黑衣少年,“我没听清,你听见了吗?”

  “没有。”渡生短促的吐出两个字,顿了顿,平铺直叙的补充道,“无湮,背后听人壁脚不好。”

  “嘿嘿——”无湮撅着嘴,掏了掏耳朵,讪讪的干笑一声,悄悄的一个翻转手腕,红舟便猝不及防一个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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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雾向着墓茔山顶游走,渐渐露出那一小方路口,蜿蜒崎岖的路口如同茎叶脉络向上盘桓而至那七个异色结骨,而这每一节结骨所在之处便是这归墟七贤者的一座上殿所在。

  叶阑声眺望着北斗七星一般陈列于墓茔山腰的七座上殿,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而后慢慢凝起。他抿起唇,正要转身,忽的眼角一动,下一刻又瞬的转了回来。

  黑河面上有丝丝缕缕的湛蓝之色翻腾,乍看仿若银白的月光映照在黑水之上的反光,可这浩渺年岁里的无垠归墟,这亘古不变中的空阔虚空根本从来不曾有过日和月。

  叶阑声眉目紧锁,视线顺着黑水逆向而看,目光逡巡间猛的一滞,牢牢叮住墓茔山麓下的一个身影。那人不远不近的站在黑河岸边,身形有些古怪晦暗得仿若一道浓重的黑影。

  叶阑声越看那身影越觉得熟悉,心下顿时有了隐约猜测,惊疑间眉心极其缓慢蹙起,他略一踌躇,大步流星的朝着那人而去。

  待得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人原来佝缩着两肩膀,站得歪歪斜斜,正向着黑河直直伸着胳膊,手中拿着一只葫芦倾倒着什么,只见一道湛蓝的细线从葫芦口流泻而下,黑水表面立刻晕散飘荡开湛蓝的荧光。

  “竹酿熟了,对酒再无人,空樽徒留影。”那是一个哀戚的嗓音。

  葫芦里的湛蓝液体流尽了,那人手腕一动,便把手中的葫芦掷向了沉寂的黑河中,抬起脸来,怔怔的看着葫芦一下被黑水无声的吞噬。

  叶阑声眼角一动,面露惊诧之色,“亭溯,你怎么在这里?”

  他方才确实没有猜错,站在黑河边上的这人居然真的是撰师。可是,他如何也想不到从不踏出何生渡半步的撰师此刻怎的居然会来到这等偏远的地方。

  撰师足足慢了半拍才对叶阑声做出反应。他见了叶阑声,扯了一下嘴角,这次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纠正他的称谓,只是露出一个极其惨淡的笑容,就连五官的线条都是生硬的往下的。“我是来见鸢飞的。”

  “鸢飞?”叶阑声吃了一惊。

  “对。”撰师又扯了下嘴角,他似乎知道自己的表情难看,伸手用力扶住了额头,掌心埋住了眼睛,摇头连连悲戚叹气,“但现在看来,是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叶阑声看着撰师的模样,忽然想到什么,这个离奇的巧合饶是他这般沉稳冷静也不由惊讶万分,“鸢飞是……难道是黄煌?”

  撰师不说话了,下巴颤了两下,摇着头,忽然拿下了手掌,“终究还是逃不开。”

  他仰起脸,往日那一双光彩流转的眼眸变成了一片荒原,“死生相错,生世缘断,永不复见便是当初我和鸢飞的结局。今日我妄图看他一眼,便招致这般结果,是我的糊涂和不该。”

  叶阑声心中一滞,冷声道,“华亭溯!”

  撰师对置若罔闻,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中,脸上依旧是那种凄惶的表情。他无力却不断的向外挥手,像是和谁告别又像是催促叶阑声走,“罢了罢了。”

  他嘴中一个劲兀自念叨着,转过身,向着黑河岸上更晦暗的地方去。那一个背影单薄削瘦,整个人好似一具轻轻一揉便皱的空壳。

  叶阑声望着撰师寂寥的背影没有再出声,而此刻墓茔山已经从幻雾之后完全的显露出来,洁白通透,浩大壮阔,巍峨高耸而不见顶,直如一座无比巨大的冰雕。他看了眼银白的墓茔山,又朝着撰师没入晦暗的方向看了须臾,紧紧抿起唇,回身而去。

  “咦,那人……”

  无湮的红舟安静的漂浮在黑河中心,她眯眼看着那隐没在那晦暗处的人影,手指拨拉着皱起的眉毛,疑惑的嘟囔,“好像是……是谁来着……”

  她原本乘舟回到众人所在却遥遥看到叶阑声径直而去的背影,心下好奇当即便悄悄跟了过来。然而,她刚凑近,便见叶阑声独自返回,而晦暗中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轮廓。直觉间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可她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算了。”无湮瞧了眼人影消失的方向,再不费劲去折腾自己,很快便放弃了。她双手在身前绕起,手指向后挑了挑,红舟随即调转过头,悠悠浮动起来。

  无湮乘舟回到众人所在时,一行人正要动身。

  她看了眼黑舟上默然而立的渡生,又去瞧背对着她的一行人。在舟首晃荡起一条腿,支着下巴越过他们朝着墓茔山看去。

  “渡生,无湮,谢谢你们帮我们引渡。”

  无湮有些微微走神,忽见最后的叶阑声忽然转了回来,那一众人随之也转了过来,朝她颔首,不禁使她愣了楞。这么正式的道谢弄得向来大咧咧,自诩厚脸皮的无湮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咧嘴笑了笑,连连摆手。

  那摆动的手最后在不知觉中变成了挥手告别,等意识到时,那一众人已然远去。无湮放下手,“渡生,你刚才一直在我身后是有话想和我说么?”

  “无湮,为什么要帮他们?”渡生从一众背影上收回目光。

  “因为希夷姐姐特地来找我们帮忙啊。”无湮眼珠一转,笑眯眯的飞快答道。

  渡生对她没心没肺回答,皱了一下眉心,他拿着细长的黑色撑杆拨搅了几下黑河水,“你说实话,无湮。之后又为什么要试探他们?”

  “唔……”无湮微微侧头,仿佛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认真的想了想,“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曾是现世人类。”

  渡生抬起眼,眼眸不动,沉静的盯着无湮。

  无湮在他的冷静的目光里,下意识的搓了搓手,“哎呀,我就只是想问一下罢了。毕竟无论我们作为‘新众’在这归墟呆多久,也抹不去我们本质是人和那百万灵众不同的事实。”

  “这是一种‘排他’意识。你忘记了吗,无湮,我们当初就是被那些人所谓的‘不同’而刻意的‘排他’对待,最后活活饿死的。”渡生提醒道。说起这样的遭遇,依旧没有让他的眼眸有所波动。

  无湮讪讪的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躲开那双比黑水更沉寂的眼睛,嘿嘿干笑道,“话虽如此,但归根结底来说的话,是我当初胆小懦弱,既没能好好保护你也没能站起来反抗,我们才会饿死,那一扇天窗……其实当时我拼命爬上去的话可能是打得开的。”

  “不是你的错。”渡生气息一沉,冷冷出声。

  “我不憎恨任何人,是因为“排他”是遭受过不幸的人下意识产生的一种自我安全防御,你和我也有着这种情绪。其实渡生也不憎恨人对不对,因为上次你就对那对新婚夫妇故意放水了。”无湮朝沉默的黑衣少年眨了眨眼。

  渡生冷着一张脸,依旧不声不响。

  “不过啊,比起什么现世归墟,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好。”无湮笑嘻嘻的道,她转头看着渐渐朦胧远去的黑河彼岸,须臾,终是忍不住一反常态的幽长叹了口气,“希望他们一路顺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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