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同室离（十二）
白芷流落在外，大概尚且不知离樾登位的消息，言语中仍称其为少主。
她此言一出，蓝瑄便紧跟着问上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芷抿了抿已不成样子的双唇，似乎回想起曾经过往，艰难地点头道：“两位想见我，便是想知道夫人生前发生的事情吧？”
慕扶风道：“不错。还请烦劳告知。”
似乎是慕扶风这一副温柔面相让她心下轻松了些，女子攥紧的手渐渐松开，低声道：“夫人的事情，还应当从四个月前那位散士到来说起。”
“那位散士到来的时候，老爷并不在府上，夫人听说他有许多珍奇药方，便请他进了府，据说是遣散了其他侍卫，与那散士单独聊了一番。在这之后，这散士便留在了府中，说是为夫人配置药物。”
她这番描述与两人之前所想正是相合，蓝瑄道：“后来呢？”
“那散士待了几日，便离开了。而在这之后，夫人的情绪却渐渐地不正常起来，时常说自己头痛，但又似乎对于大夫十分抗拒，拒绝就医。时常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甚至在那之后就再没出过院子……”
没出过院子？
蓝瑄打断她的话：“你说，离夫人没出过哪个院子？”
白芷道：“就是夫人居住的那个院落。”
“没有出去过？”蓝瑄蹙眉，“你们怎么能知道夫人没有出去过？如果她趁半夜里偷偷出去呢？”
白芷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应当不会。夫人本身境界在灵境中阶，所以更需要强悍守卫。院子里彻夜守卫的侍卫便有灵境高阶的实力，夫人若是夜半出去，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慕扶风道：“那时候离夫人身边的侍女开始失踪了吗？”
白芷一听这话，身子略微一抖，道：“是，已经开始失踪了。夫人情绪不定，加上身边有人失踪，那时候我们这些侍候夫人的，都很害怕。”
“再之后呢？”
“再之后，夫人便彻底病倒了，卧床不起。而且非要叫离樾少主回来陪她，一天要用十多个传送符传信过去催。”
慕扶风道：“那请问，这散人刚走时，离樾和离阮，都来见过离夫人吗？”
“那时候离樾少主还没有外出办事，应当是见过的……离阮少爷，也来过一次。”白芷努力回忆，终于肯定道。
蓝瑄略一点头，又道：“于是离樾便回来了？”
白芷道：“是，连催了几天，离樾少主便回来了，一直留在院里照顾离夫人，离夫人几乎是不能离开少主一样……后来，后来他们便闹得很凶，经常两人单独待在卧房里，离樾少主甚至严令我们靠近夫人的卧房，还不让我们对其他下人谈起……”
慕扶风听到这里，已经隐有预感：“白芷姑娘，你是不是，偷听到了什么？”
白芷深吸一口气，沉默了片刻，道：“是，是我不小心，从那边过去，听到，听到……”她几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道，“离夫人说，少主不是老爷的亲生子，是她偷，偷男人生出来的。”
“声音很大？”蓝瑄问。
“不，不是很大，但是夫人一直重复，好像是疯魔了似的。”白芷道，“后来离樾少主便寻了个由头，让他的手下记了这院里所有人。那时候我就知道，离樾少主应该是容不得我们了。
“果然，夫人几天后过世，离樾少爷要将我们赶出离家……我没有办法，为了逃过他们的追杀，就，就……”
话说到这里，白芷彻底坚持不住，捂住半张脸流下泪来。
自衍青宫出来，两人脸色也并不好看。
侍女失踪之时，舒苑根本没有出过院子。所以除了院子里那一具女尸可能出自她的手笔，其他失踪的侍女根本不可能由她而为。
如果说是离樾帮她处理的，那便更不可能。因为按照白芷所说，离樾那时候应当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世。如果真是知道了这情况，又怎还会放下状况越发不良的舒苑外出办事？难道不怕舒苑不小心说漏出去？
既不是舒苑所为，又非离樾所做。那些失踪的侍女，到底是去了哪里？
回去路上，慕扶风道：“方才白芷说出为离夫人诊治的大夫后，我便去问了问这衍青宫里的人。他道那大夫两个多月前便意外而亡。”
蓝瑄正低头沉思，闻言看向慕扶风：“杀人灭口？”
“若非如此，时间也过于巧合了些。”慕扶风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舒苑之死便是有问题的。”蓝瑄一顿，又道，“我们应当去打听打听离家的墓地。”
慕扶风轻轻笑了笑：“我已经问过了。”
几天前蓝瑄还在感慨幸好离穆尚未下葬，免了她和慕扶风干那挖坟掘墓之活儿。没想到这倒霉事情兜兜转转了一圈，居然还是逃不掉。
离家陵墓外有人守卫，入了围墙之后便不见人踪。两人预先施了慕扶风的隐身术法，大摇大摆进去之后，便不害怕有人发现，一路辨认过去，终于找到了舒苑的坟墓。
新坟一座，玉石碑面立了一人高，一串称呼后面写着舒苑的自娘家带出来的一个“苑”字。蓝瑄看着这碑文，忽然想起这女子一生过得也并不顺遂，困在离家宅府里浑浑噩噩地过去了一辈子，临了还要被人从安稳土地中挖出来。
她双手合十，低声道：“舒苑夫人，打扰了。后辈行此事情也是为找出真相，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她没有喊舒苑离夫人，或许是觉得离家于舒苑来说，并不是个愉快的所在。
说完这句话，蓝瑄便动手拔开了那碑面。两人俱有修为在身，做起这种事情来速度也是相当之快，不消片刻，便将舒苑那石头所做的棺椁抬了出来。
慕扶风慢慢推开棺盖，一股恶劣味道从石棺里喷涌而出，比起几天前所见侍女尸体，这味道在封闭石棺里憋得久了，似乎还更浓郁一些。
蓝瑄痛苦地按了按眉心，打心里念道，自己好端端一个家主，这些天来又是挖尸体，又是开棺材的，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想是这么想，棺盖彻底打开，她还是认真凑上前去，观察起来。
舒苑去世已有三个月，虽然按惯例会给刚去世之人施以防腐之术，但这术法效果也并不能维持多久，顶多能拖延一两月的时日。这尸体看起来仍然整体腐败，暴露出来的脸部更是狰狞无比。
尸体腐烂成这个样子，查到线索的可能也会随之降低不少。蓝瑄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向舒苑尸身上探去，手伸至一半，却听慕扶风忽然道：“耳朵。”
蓝瑄立刻向舒苑的双耳看去，虽然舒苑尸身已然开始液化，身下淌出黏糊糊一片，但舒苑右耳下的一滩，却隐隐有一块发黑痕迹。
像是血迹。
慕扶风侧过舒苑头部，将她右耳向上，隐约能辨认出黑迹自耳内而出。
“右耳，出血？”蓝瑄不确定地道。
“距白芷姑娘所说，离夫人生前情绪很不正常。”慕扶风又道。
蓝瑄道：“你的意思是……”
“听闻世上有种异虫，名为惑蛊，可控人思想。人死数日之后，便会自耳中钻出。”慕扶风这话活像是一个恐怖传说，却令蓝瑄豁然一震。
“惑蛊之事，我也听榕子陌说过。”
蓝瑄一眯眼，又看向舒苑头部：“听她所说，惑蛊寄生之处，是人之脑部。一但寄生，便会使其内部空洞一片。”
“所以我们还是希望离夫人脑部尚未腐坏吧。”慕扶风道。
去发开颅，蓝瑄还是头一次如此感激这死后施术法防腐之人。若真是任舒苑放置三个月，这证据定然是消失得彻底，而如今打开一看，这脑中一片空洞并非腐败所致，而是真正有物将其破坏。
惑蛊。
若真是此物，舒苑的头痛，情绪不定，不治身亡，便都有了答案。
但如果她真的被人控制，那么她生前所说的那些话……
白芷今日所说之话再次自蓝瑄心中划过，如惊雷一道。
“是，是我不小心，从那边过去，听到，听到……”“离夫人说，少主不是老爷的亲生子，是她偷，偷男人生出来的。”
“声音很大？”
“不，不是很大，但是夫人一直重复，好像是疯魔了似的。”
疯魔了似的。
不错，舒苑确实是疯魔了，那时候她所思所想已为人所控，而她口口声声所说离樾不是离穆的亲生子，恰恰说明是有人已知此事，故意要将这件事情戳出来！
然而离樾到现在为止还是好好的，舒苑所说之话也并没有被传扬出去。
回顾整件事情，散人至今踪迹未定，失踪侍女只有一个埋在舒苑院里，而舒苑本人，也为人所控，不治身亡。
蓝瑄眉头紧蹙，不自觉露出些茫然之色。
背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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