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榕子陌（三）
然而现在这体面人的情状确实十分的不佳。
倒不是说这人身上有多么严重的鞭伤或者是烙印之类，而是因为他露出的皮肉上布满了血淋淋的抓挠痕迹，即使是还算完好的皮肤上，也能看出隐隐透着紫红的色泽，似乎是中了什么剧毒。
这人就软塌塌地歪在角落里，面容扭曲，双手被捆在身后，只能不停地蹭着墙面，似乎是要缓解身体上的巨痒一般。
所以那片青黑的墙壁上现在也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黑乎乎染作一团。
榕子陌打完招呼，脸上的笑容还犹存半分，冲那人道：“把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再对蓝家主说一遍吧。”
然而面对如此场景，她这般明媚的笑容却只让人心生寒意了。
那人艰难地翻了个身，面朝三人，露出一张紫黑狰狞的面孔来。他低低地喘了几句，几乎是在□□一般，然而榕子陌轻轻一拍手，他又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开口准备说话。
“是，是有人，带着他自己准备的隐蛾，来找到我，让我在慕家宴会上使用的。”
“怎么使用？”蓝瑄道。
“是，那人带来的，方子。只要交给我们这种，培育过的人，就能照方，培育。”
之前榕子陌说过，隐蛾的培育大体相似，实则也有微妙的差别。用不同的方子，就能培育出带有不同毒性的隐蛾。
榕子陌道：“他把方子供出来了，你如果想要，我回头给你。”
蓝瑄想了想，问：“这方子是不是新的？”
“新不新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宗没人见过这方子。”榕子陌道。
蓝瑄点点头，又面朝那人：“那是什么人找到的你？”
“我，我不知道。”
榕子陌补充道：“之前他说了，他不认识找他的那个人。应该能排除是慕倚寒亲自找到的他。”
蓝瑄又问：“这人没有什么特征？”
“他，他修炼境界，应该，比我高。”那人道。
榕子陌再次补充道：“他是灵境高阶的。比他高，至少该是魂境初阶了。”
蓝瑄一皱眉，接着问那人道：“慕家里，慕家主，慕少主，还有那个二长老，你都见过？”
“都见过……都不是。”
找他的人竟然不是慕家人。
这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
她又问道：“那叶家的魂境修士，你都见过没有？”
问完慕家，她直接就说到了叶家。一旁听着的两人均略有诧异，但都没有问话。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越说越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见过。也……不是。”
榕子陌挑了挑眉，凉凉地添了一句：“本堂主可提醒你，这事儿一天了不了，你就得再活一天。”
这威胁可真是清新脱俗。
那人赶忙哀声道：“不敢在堂主面前说谎。”
说到这句，他倒是半个磕绊都没打，心诚得很。
“倒也是。”榕子陌笑道，“你和你一家妻儿都必死无疑，倒也没什么好图谋或是受威胁的了。”
那人一抖，似乎还要说话，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来。
大概是想求榕子陌放过他的妻儿老小？
这场景蓝瑄已经在这间房子里看过无数遍了，先头还心存不忍，倒也劝过榕子陌两句。然而背叛则祸及妻儿，是榕子陌踏着血在她这分堂里定下的规矩，她不听，蓝瑄便也只提过一次便罢了。
人都是要走各自的路的。
蓝瑄点点头，道：“行了，我问完了。出去吧。”她向来不喜欢这个地方。
三人从这房间里出来，榕子陌还叮嘱了身后守卫一句：“看好这人，别死了。”
那守卫沉声应了一句，便进了三人刚出来的房里，似乎是要再对那人做些什么。慕扶风又回头看了看那半死不死的一滩皮肉，问道：“榕家主，那人是怎么弄成这样一幅样子的？”
榕子陌轻轻笑了笑，道：“驭兽宗所产的一种爬虫，但凡爬过皮肤之处，巨痒难耐，足以使人崩溃。其实方才那爬虫就在房内。”
“哦？请榕家主明示。”慕扶风有些意外。
“大约是太暗了你看得不清楚，方才傅青双手被绑在身后，其实绑着他手的，就是那东西了。”榕子陌说来，言语轻巧，笑意盈盈。
慕扶风也很适宜地道：“驭兽宗驭兽的本事，果然是名不虚传。”
蓝瑄跟上一句：“先省着你那些夸赞的话罢，这样的手段榕家主可以凑上七七四十九种。”
榕子陌乐道：“不敢当此等高看，其实我只凑得八十一种而已。”
蓝瑄道：“蹬着鼻子上脸。”
三人说这话间，已经从那栋阴暗的牢房里走了出来。又进到阳光，底下，蓝瑄还不自觉地甩了甩袖子，似乎是要抖掉方才在房里粘上的一身血腥味儿。
“到正堂说话吧，我还有事情要说。”榕子陌道。
三人便又顺着刚才的来路，去了正堂。蓝瑄端着茶，也不急着下口，看向榕子陌道：“说吧，还有什么事情。”
榕子陌正色道：“蓝瑄，这事情可能比你想得还糟一些。”
蓝瑄点头：“看得出来。”
慕扶风道：“刚才那傅青描述的时候，说是那人带着隐蛾找到的他，说明此事牵扯，还不只是榕家主这驭兽宗分堂之事？”
蓝瑄看了慕扶风一眼，并不意外，而是又接道：“而且，方才那人没有说他得到了什么酬劳。单单是金钱，不足以令他行此背叛的勾当吧？”
榕子陌抿了口茶，道：“没错，就是这两点。”
“隐蛾是绝恶之物，若非我亲自调动，在这分堂里没人有取用的权限。此事事发后，我也去查看了本分堂所饲隐蛾，所繁周期均记录在册，没有异样。想来慕家宴席上所用的隐蛾，并不是我这边产出的。这是第一点。”
榕子陌接着道：“另一点就是，那傅青确非金钱所诱。买通他的好处，是驭兽宗本宗的一种功法。”
“功法？”蓝瑄奇怪，“他已经灵境高阶，还要功法做什么？”
功法毕竟与普通术法不同，一般来说，修炼者若是改头修炼其他功法，便要从头修炼。所以修士的修炼境界愈高，越不会改变修炼功法。
榕子陌道：“说是功法，不如说是驭兽宗功法中更精妙的一种，如果原本修炼的就是驭兽的功法，便可自然而然地承接使用。他才三十出头，练上几年说不定便能晋如魂境，诱惑不可谓不大。而这种功法，南域分堂中只有我这个堂主有资格修炼。”
慕扶风接道：“榕家主的意思是，这隐蛾，连同功法，都不是南域的。”
榕子陌轻轻一笑：“不是南域，而且我可以肯定，也不是驭兽宗其他分堂，因为分堂主中也只有我能练这功法。所以，那人的东西是从驭兽宗本宗拿到的。”
驭兽宗本宗正在东域，乃是以离穆为宗主的一大宗门，其势力巨大，从可来南域设立分堂便可见一斑。若是蓝瑄见了离宗主，大概也要矮他两分面子。
然而蓝瑄有生之年还不曾去过这驭兽宗之中，这宗门更是跟蓝家半分关系都没有。除了对榕子陌在南域的分堂还知道几分，对于这本宗，蓝瑄还真是没有多少印象。
不过她也不觉得此事就是驭兽宗本宗所为：“若真是驭兽宗本宗那里想要害我，便也就不用在这南域诱惑你一个下属为他们做事了，从他们本宗带些现成的便可以。可见你那宗门虽然与此事有牵连，但却不是主谋。”
榕子陌放下手中的茶杯，赞同道：“我也这么认为。然而隐蛾之事若是再要接着查下去，驭兽宗本宗便是下一步的线索。既然答应你帮你追查此事，我就不会放着这条线索不管，所以明日或者后日，我便准备出发去东域宗门总地一趟，帮你看看。”
蓝瑄看了看她，半晌才道：“辛苦你了。”
榕子陌将手指放在茶杯上，沿着边缘抚了抚，很是轻松地笑了笑：“不妨事。”
“若是遇到什么问题，直接传信过来就可以。”蓝瑄顿了顿，又道，“查不出来也无妨。”
出门之后，蓝瑄与慕扶风各回各家，然正好顺路一段。蓝瑄起初并不想与他并行，然而如果故意不和他一同走，又显得对他太过淡漠。
其实今日在榕家见面，蓝瑄只是因为当初答应了慕扶风的要求，才发了帖子给他。方才在那牢房或者大堂内，蓝瑄也并没有主动和慕扶风说起几句话。
倒不是厌烦或怎的，只是微微别扭，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如果是玄霄山慕大侠，当然并不难相处。若说是慕家的慕二少爷，认识这么久，蓝瑄对他的态度也算得上随意了。可偏偏这两人凑在了一起，蓝瑄似乎又回到了刚刚见到慕二少爷的时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别扭，更是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态度来。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又是慕扶风带起了话头。
“阿瑄和榕家主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
他笑眯眯地，声音清朗。
大抵也是和慕二少爷相处惯了，蓝瑄一接话便语气随意起来：“是不错。倒是看得出，你对榕子陌不太待见。”
慕扶风道：“何以见得？”
“觉得你看她的时候，笑得和见了刑御天似的。尤其是今天出了监牢，在正堂之上。”蓝瑄回道。
她当然还没忘了慕扶风是怎么把昏迷的刑少主拖出洞去的。
想到当日她昏过去，无缘见到刑少主看自己衣衫破烂的窘态，还有点可惜。
“阿瑄看得真是仔细。”慕扶风嘴角勾勒出深深的笑意，很愉快地看了蓝瑄一眼。
那眼神里几乎是带着一种缱绻意味。
蓝瑄按了按缰绳，木着一张脸，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慕扶风倒也没有接着逗她，随即解释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榕家主心性寒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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