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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初见1


都城内有几处练兵的营地。李鹤鸣幼时,他父亲曾有几年在其中一处营地操练军队。
李鹤鸣彼时不过十来岁,该是在学堂奋笔疾书的年纪,但因和兄长打架险些烧了祠堂,被他爹抽了几鞭子。
李鹤鸣伤一好,便被他爹扔进了兵营跟随将士一同操练。
明面上好似要将他练成一代将门虎子,不过李鹤鸣心里清楚,自己是因犯了错到军营受磨砺来了。
但李鹤鸣终归是将军之子,且年纪尚幼,抻直了背也没军中爷们儿的肩膀高。是以平日里虽然与将士同吃同住,但在营中实际没几人真正将他当作能打仗的士兵一同对待。
李鹤鸣的兄长李风临当时也在军中。李风临比李鹤鸣年长六岁,少年小将,仪表堂堂,一把长枪使得出神入化。
十四岁便跟随父亲上了战场,在军中同将士混了好些年,比初来乍到的李鹤鸣有声望得多。
李风临揍起李鹤鸣来收着力,但唤起他来丝毫不心疼。
李鹤鸣仍记得那是一个酷暑难耐的午后,赤阳低悬,炎热之气似要活活将人烘干在这燥闷的天地间。
李鹤鸣当时在靶场练他新到手的弓,靶场飞沙重,烈风扬起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李风临揣着从他爹那儿偷来的银子,顶着烈日晃到靶场,叫他跑腿去西街第一家酒铺买两坛子烈酒。
李鹤鸣没理会他,举弓捏着羽箭,双目紧盯着手中箭尖,冷冷道了两个字:“不去。”
他小时候脾气就那臭德行,难怪李风临老是揍他。
李风临拖长声音,遗憾地“嗯”了一声,但没离开,而是从一旁的弓架上随手取了把重弓,从箭筒抽出支羽箭,也如李鹤鸣一般搭箭拉弦,瞄准了朱红的靶心。
李鹤鸣皱了下眉,总觉得李风临要使坏,果不其然,手里的箭方离弦,就听耳边同样传来了长箭射出的破空之声。
羽箭迅如闪电,风沙弥漫的靶场上,只听“噌——”一声颤响,李鹤鸣先离弦的箭竟被李风临后射出的斜飞之箭击落在地。
风沙漫漫,中靶已是不易,李风临能射中李鹤鸣的羽箭,可见射术非同一般。
李风临收了弓,挑眉看着自己一脸不满的亲弟弟,笑得格外开怀。
他把银子往李鹤鸣手里一塞,开出了个李鹤鸣难以拒绝的条件:“你去把酒买来,明日我教你如何在这风沙场上射箭。”
李鹤鸣看了眼李风临手中那把比自己个头还要高的重弓,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似在诓自己,揣着银子离了营。
因天热,街上人不多。李鹤鸣走了小半个时辰,酒铺没看见,倒看见街边一家糕点铺门前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大热的天,小姑娘独自立在铺子前,极为惹眼。
她身着桃衫雪裙,头上梳着双丫髻,手里攥着一把蚕丝流云圆扇,有些不安地瞧着身前寥寥几位匆忙行过的路人,看起来像是与家人走丢了。
她看着实在可怜,小小一个人还不及来往行人的胸口高,分明一副需人帮助的模样,但却没人肯在这烈日下为她驻足。
李鹤鸣眯眼看了看头顶能晒死人的日头,走到了她跟前。
他正欲开口,可小姑娘一见他,却捏着扇子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像是被他的模样吓着了,睁着干净漂亮的双眼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李鹤鸣那时候天天跟着将士日晒雨淋,晒得黑瘦非常,偏身量又窜得高,昭昭日光下晃眼一看,好似从野山上跑下来的细长瘦猴。
军中将士都活得糙,即便有几分姿色也被每日的训练搓磨成了块烂石头,李鹤鸣也不能例外,已然成了个能吓得小孩惊慌失措的野门神。
不过小姑娘倒是生得乖巧,螓首蛾眉,目若秋水,仿佛一尊漂亮的小玉观音。
李鹤鸣想来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长得不太入眼,想了想,放低姿态屈膝蹲了下来。
他耐心地等她面色稍微冷静下来后,才搭话。
“你找不到家人了吗?”他尽量以温柔的语气问她,但少年时期特有的沙哑嗓音却很难听出柔和之意。
小姑娘抿唇,有些难过地轻点了下头:“嗯。”
她不晓得一个人在这儿站了多久,晒得面色发红,额头已浮了热汗。
李鹤鸣见一颗汗珠从她眉间滚下来,就要滑进她眼里,抬手用拇指将她的汗擦走了,擦完李鹤鸣还把指上的水珠给她看了一眼。
“汗。”他说,似在表明自己不是什么见她可爱就要随便摸一把的怪哥哥。
许是他的善举叫姑娘以为他是个好人,她从袖口掏出张绣得精致的小香帕子给他,用扇子指着他汗湿的额头道:“哥哥,你也擦擦。”
她说话声音很柔,因年纪小,还有点咬字不清的黏糊。
李鹤鸣看了一眼她手上白净如雪的丝帕,道:“不用。”
说着抬手随意抹了把汗津津的额鬓,将手上的汗往地上一甩,几大颗汗珠溅在晒得发烫的青石地板,他把湿着的手往膝上的裤子一擦,便算擦干了。
这番举止,说好听点可谓随性洒脱,说难听些,糙得哪像个世家公子。
就是只野猴子。
年幼的李鹤鸣在军营里学了身落拓不羁的作风,但小姑娘却是端庄大方,衣裙精致,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所幸这是在皇城脚下,没牙子敢在天子地界寻死路,不然她这惹人心怜的端正模样,被牙子抱去卖给别人作童养媳也说不定。
李鹤鸣待会儿买了酒还得回军营,不打算在这灼灼烈日下干耗,便直接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记得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对生人有两分戒备心,但却不多,李鹤鸣不过替她擦了个汗,她便将他当作个善人,乖乖告诉他:“我叫林钰。”不过家具体住在哪儿她却说不上来了。
寻常姑娘出门多是乘马车,况且她这般年幼,哪里记得路,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只道出个“家住林府”。
林府,林钰。
李鹤鸣记得在母亲耳中听过这名字,他斟酌了片刻,问她:“你父亲可是当朝太保林郑清?”
林钰从李鹤鸣口中听见父亲的名字,连忙点了下头:“是,是爹爹,哥哥你认得爹爹吗?”
她一口一声哥哥,叫得李鹤鸣心软,心里已在盘算着回去如何求娘生个妹妹给他。
李鹤鸣道:“我知林府在哪儿,你若信得过我,我送你回去。”
林钰点了下头:“我信哥哥。”她说着,又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糕点铺。
李鹤鸣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问她:“想吃糕点?”
林钰没说想与不想,而是担忧地蹙着眉头,奶声奶气地道:“阿兄说要买糕点与我吃,可是糕点没买成,阿兄也走丢了。我若离开了,阿兄回来找不到我该如何是好。”
林家两位小姐,但就一位公子,李鹤鸣猜到她说的阿兄应当是林靖,心道:不是你阿兄走丢了,是你走丢了。你阿兄兴许眼下正火急火燎地满街找人呢。
不过听林钰这么说,李鹤鸣算是明白了她不哭不闹的原因,原来她压根没觉得自己走丢了。
李鹤鸣没纠正林钰的想法,而是顺着她道:“我先送你回去,你若担心你兄长,再派人去寻他,总比你站在这大太阳底下干等着好,如何?”
林钰想了想,点头应道:“好,谢谢哥哥。”
“无妨。”李鹤鸣说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李鹤鸣当时虽只有十岁,却已有几分往后的沉稳之气,他没直接带林钰回林府,而是进店将李风临给他的买酒钱用来给林钰买了两包栗子糕,然后又向店家讨了两碗清茶给他和林钰润喉。
休息了会儿,解了身上的暑热,这才带着林钰一路往林府而去。
李鹤鸣抱着林钰,怕她晒着,尽量行于树荫墙边阴凉处。林钰倒是轻快,但不多时,他身上却出了身热汗。
他望着前路,汗水顺着鬓边不停往下流,林钰看见了,掏出那张被李鹤鸣拒绝的小帕子轻轻替他擦汗,擦完又举起扇子给满头汗的李鹤鸣扇风。
李鹤鸣见她自己也热得双颊绯红,温声道:“不必管我,替自己扇扇吧。”
林钰手里没停,只微微摇了下头:“我不热。”
李鹤鸣听得这话,为此刻着急忙慌不知在何处寻人的林靖哀叹了一句。
将如此乖巧的妹妹弄丢了,他回去必然要挨一顿狠揍。
五六岁的小孩,初识字,始明理,心思纯粹干净,极易钦慕年长自己几岁的沉着少年人。
李鹤鸣赠林钰糕点,又不辞辛苦送她回府,在当时的林钰看来此举与英雄无异。
她红着脸看着李鹤鸣的侧脸,轻轻替他扇着风,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日后我该如何报答你?”
这本是两人初识的好缘分,可阴差阳错之下李鹤鸣并未告诉林钰自己的名姓。
少年气傲,因年纪小,在军中练了一年却谁也挑不过,被人戏称打起架来没个木头桩子能抗,是以在将士面前不肯以李家二郎自居。
眼下他自认仍是营中士兵,是以当林钰问及,他也没报自家名姓,随口道:“我姓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唤我木二。至于报答就不必了,举手之劳罢了。”
他气度谈吐不俗,木二这寻常百姓家随口取的贱名与他并不相配,可当时李鹤鸣皮肤晒得黝黑,一身利落的短打布衣,看起来既非富也非贵,反倒力气十足,的确像是下地出苦力的。
是以小小年纪的林钰便信了这话,乖乖唤他“木二哥哥”。
李鹤鸣心中软如春水,送林钰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想着一定要让阿娘给他生个妹妹。
说来,两人年少相逢不过一件平常旧事,李鹤鸣道林钰应当忘了,其实林钰心里还模糊记得一些,只是没能将记忆里身影模糊的木二哥哥与如今英姿飒爽的李鹤鸣对上脸。
但记得记不得,李鹤鸣都没打算告诉她自己就是木二。
少年一日一模样,十多年过去,他的容貌已大不相同。李鹤鸣想起自己那时候的长相和沙哑难听的嗓音,觉得林钰还是不知道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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