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梁嘉
我发誓跑操是我那几天最最厌恶的东西。
您要说强身健体倒也没什么,可人才中学的跑操却是一种类似于阅兵的东西,它要求人贴人,脚步一有错就会摔倒一大片的人贴人,要求排面整齐,看上去像一堆机器在跑的整齐,要求口号响亮,学生要扯着嗓子把嗓子喊哑的响亮。
新生跑操养成第一步:人贴人。
我又一次不小心地踩到了朱珠霞的鞋,她终于抱怨了出来:
“别踩我…”她的声音有些软,有些娇嗔,换成罗雨萱怕就成了“别踩我!”
还好我前面不是罗雨萱,我庆幸。
我当然也不愿意踩朱珠霞,可我没办法,我后面那个叫梁嘉的姑娘,脾气可不大好。
你不踩别人别人就会踩你。这个道理到后来我在人才中学的生活中被我推广到了各个方面。你不欺负别人别人就会欺负你。你不抢别人也会抢,你不抢了别人更会抢。等等。这像极了黑暗丛林法则,可我却过早地学会了它的精髓,不,不过早,比起人才中学的大多数学生来说,我还是过于迟钝了些。
梁嘉是小学就在人才中学念的人,我们戏称他们这些人为“老人才”。他们也觉得他们是“老资格”,他们熟知人才中学的一切规矩与套路,他们会钻空子,他们在老师眼里更有“悟性”,因为他们跑操跑得比我们好,内务整得比我们好,所以他们有优越感,他们瞧不上我们。所以“老资格”和“老资格”在一块玩,“生瓜蛋子”和“生瓜蛋子”在一块玩,几个月后,“生瓜蛋子”混成了“老资格”,然后他们就混在了一起。
在我这个“生瓜蛋子”还没有混成“老资格”之前,梁嘉总是很嫌弃我的跑操。
我总错脚步,我跟不上排面,我脚踢得太高,后脚跟总能踹到她,等等……
她解决的方式十分粗暴,推我。
“向左看齐!向左看齐!跟上!跟上!”后面她的声音搅得我心神不宁。操场上别的班喊口号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我们又是在距离体委很远的外道,她这样让我更难以听见本班体委的口令了。
“知道了!”我吼了出来。
我终于对她的催促表示了一下不满,我知道自己确实做的不够好。但是她这个已经跑了六年操的人不应该拿她的标准来要求我,更不该在休息的时候拿着这个去和她旁边与她一样是“老人才”的人一起来嘲笑我。难道她们是刚到人才中学几天的时候就会跑操的吗?
梁嘉安静了一会儿,但只是一会儿。
在我前面跑着的朱珠霞的鞋带开了,我心里暗叫不妙。在一个人贴人的跑操方阵里面有人鞋带开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这可能有人摔倒,可能是鞋带开的人自己,也可能是他前面的人,也可能是他后面的人,但不会就这么结束,因为这会引起连锁反应,可能摔半个班,也可能整个班。一个班全摔了也可能会影响后面的班,再影响到后面的后面的班。在我上高一时就曾目睹过半个操场都“沦陷”掉的“惨状”。
但这不是无解的,这个问题并非不可解决,且非常简单。只要跑操的人技术娴熟即可。后来的跑操里,我也时常自己鞋带开或是前面后面人鞋带开,但却能一路无恙的跑完全程,这全靠我们高超的“跑操技术”。
但是刚刚进入人才中学的我与朱珠霞并没有任何“跑操技术”,我只能尽量离朱珠霞远一点,以免踩到她的鞋带。她一边跑时,一边马尾上那个黑黄相间毛茸茸的头花还正随着她跑操时身体晃动的幅度而颠过来颠过去,巨型蜜蜂嗡嗡嗡一样,使我更加烦躁。
我只能通过离她与她已经开了的长得烦人的鞋带远一点来减少我摔倒的危险,也是减少朱珠霞与梁嘉摔倒的危险。
“向左看齐啊!”后面梁嘉又来了,不看她我也能自己脑补出来她说这句话时薄得过分的嘴唇的张合与她那张刻薄的脸。我不去理她,我就是离朱珠霞远远的跑,我就是不与同一排的人对齐。每次别人要求甚至命令我做一些事我却用自己那张不屌全世界的脸继续我行我素的时候,我总能获得一种快感,一种自由在手的快感。但麻烦也马上来了。
梁嘉猛推了我一下,其力度之大使我一头栽了下去,顺道还扑倒了前面的朱珠霞,然后我们俩就带倒了一堆人,包括梁嘉。
梁嘉只是想让我往前一点,她肯定没有想到我这么弱不禁风,猛推了一下便倒了。她个头比我高,身量也比我匀称,四肢浑圆而有力。我只是一条长麻杆。
我的膝盖重重得磕到了地面上,还好是在操场塑胶制的跑道上,所以便只是稍稍擦破了点儿皮儿。
我们爬起来,没有时间检查自己的伤势,只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就立刻去追渐跑渐远的班级队列去了。因为我们军训的地方挂着一条横幅“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
我曾在心里对那条横幅进行过戏谑,因为在和平年代,“掉皮掉肉”这些场景离我很遥远,我没有想象出它的血腥,只想象出了它的滑稽。
“哎呀,教官,我的皮掉了,我的肉掉了……”那听起来就是个冷笑话,或者说只有冷,没有笑,但那是单调乏味辛苦的训练里我仅有的能拿来自娱自乐一番的东西。
我们终于跑完了在惊心动魄的两圈,体委喊道:
“一二!一二!立定!”
我急忙挽起裤腿检查膝盖磕破了没流血了没,所幸没有。朱珠霞立马蹲下去系她那该死的鞋带儿。而梁嘉,她看着自己因为摔倒而弄得满是土灰与跑道的塑胶渣的校服骂了一句脏话:
“我操!”
以她的性格,她一定把所有的错都推给我,她把一切归咎到我的摔倒上,她绝不会去想一下她不该推我。她拿食指用力得戳了我的后背一下,她要骂我了。我等着她先开口,我组织着可以用于礼貌地回击她的语言,可如果她张嘴就是“草你妈”这样的话,我就没有道理可以同她讲了,毕竟那时我尚没有学会骂脏。
这时候杨钧岚女士过来了,梁嘉的一句脏话卡到了喉咙里面,不得已她还是咽了下去。
“刚才是谁第一个摔倒的?”杨钧岚女士问。
周围十几双眼睛开始看我,杨钧岚女士也看向我,我小声嘟囔了一句:
“是我…”
“方星萤啊方星萤,你让老师怎么说你好啊?跑操的时候要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诶,精神高度集中懂不懂啊?不要错了脚步的,一错就要连累一堆人和你一块摔倒的。这一摔不要紧,你们的安全怎么办?还有咱们班的量化怎么办?大规模摔倒一扣扣五分啊!五分啊……”我极其厌恶杨钧岚女士这张嘴脸,明明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带的班的业绩,是那个该死的量化排名,却非要假惺惺的把我们的安全说进去。
她们批评我批评完了,该假惺惺一下做做样子了,便说:
“你没摔着的吧?”
我不说话,只把自己膝盖上的伤亮给她看,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说:
“还好没什么大事,擦上点药水就好了。”
好极了,朱珠霞绝口不提她鞋带开了的事,因为怯懦和不想破坏自己在老师眼里的好印象;梁嘉也绝口不提她推我的事,因为她认为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反正我自己也都承认了,反正确实是我第一个摔倒的,这事全赖我,好极了。
待到下午继续训练的时候,杨钧岚女士转到我们这里,竟突然对梁嘉说:
“梁嘉,跑操的时候不要推前面的同学,很危险的。”
梁嘉点了点头。
这是阿诗告诉杨钧岚女士的,阿诗是我小学五年的同学,很巧我们初一分到了一个班。当时她是我在人才中学里面唯一的朋友,我就把梁嘉推我的事告诉了她。她出于为我好的考虑,把这事告诉了杨钧岚女士。我很感谢阿诗,但我却又很担心,担心梁嘉反而会变本加厉来报复我,毕竟在学生眼里在被欺负时选择告诉老师这是一种十分“没种”的行为。梁嘉一定觉得我是自己去告诉杨钧岚女士的,不知道她在知道我“没种”以后会不会因此做的更过分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她反而收敛了许多。
我才明白,在被欺负时要积极寻找解决方法积极寻求帮助,这可比因为怕报复而选择不作为与忍气吞声“有种”多了。生活中的大部分不仅怂还怂得理直气壮的家伙都是一群把“纵容”当“隐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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