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珠霞

　　朱珠霞是军训时位置在我前面的姑娘。

　　她头发很长，简单的扎了个马尾辫儿，发色枯黄，发质比韩絮的还要差。她的五官就没有一处能看的，眼睛又小又肿，鼻头很大，嘴唇外翻，两颗门牙之间有缝隙，皮肤虽白，脸上却全是红色的小疙瘩。

　　貌不惊人，有些丑，我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不过幸好，军训时我一直能看见的只是她的后脑勺，只是她荒草一般的头发与扎起来的马尾辫儿。站军姿时我无聊，一直盯着她辫子上那个黑黄相见的毛茸茸的头花，那就像一只巨大的蜜蜂，我仿佛已经能听到一千只蜜蜂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声音，这搅得我更加烦躁，这份烦躁混着汗水在身上起腻，我却又不得动弹，所有的牢骚也就发在了心里。

　　“她这头花可真丑。”我在心里说。

　　我是个很精分的人，有时咋咋呼呼上蹿下跳，有时却和懒癌晚期一样动也不愿意动，窝在一个地方看书看电影听歌耗掉一下午，更多的时候我喜欢不动，但站军姿让我知道了不动也有不动的不易。

　　在华北盛夏将近四十度的太阳底下，我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具具风干了的尸体，时不时教官和杨钧岚女士还会过来扒拉一下你的手臂甚至踹你一脚来看看你是否站得比较“用力”。这是在磨练我们的意志，或许吧。但此刻去他的意志，我们想要休息。

　　我发誓初一的这次军训是我最认真的一次，即便走错班的事让我的心情down到了谷底我依然壮志满怀，我希望着，能给以后的生活开一个好头。我尚未学会作奸犯科、偷奸耍滑，我心思单纯，心里想的全是好好学习。好好学习，然后考上好高中，然后再好好学习，接着考上好大学。我并不清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只知道，先好好学习再说。

　　与后来的我相比，当时的我真是个好学生。就是太有主意了些。

　　我是个易晒黑的体质，只军训一上午后回宿舍一照镜子我便看见自己活像个在地里天天暴晒的种瓜老农。

　　罗雨萱像是个很爱干净的，一面不停地坐在那里拿湿纸擦着她的白鞋，一面不停地抱怨着队伍里站在后面的人老踩她，把她鞋都踩脏了。

　　“诶呀，看我这鞋脏的！诶呀，怎么都擦不掉啊？烦死了！切……我后面那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啊？每次踩了我她也不道歉！诶呀，擦不下来了……”

　　幸好我没在她后面。

　　李琪帆是个话少的人，她开始比较认生，一直站在那里，征得我同意以后，她坐到了我的床上来。她抱着一盒干果，不停地嚼着，咯嘣咯嘣的，像一只松鼠。她把盒子递了过来，我看见里面有核桃仁和杏仁。

　　“你吃吗？”她问。

　　“不用了，谢谢。”

　　“哦。”

　　她接着嚼她的。

　　“这些干果…都是我爸爸亲手给我剥的，我爸爸给我剥的…”她自言自语了起来，眼睛眨得很快，长长的眼睫毛蝴蝶翅膀般忽闪忽闪的。

　　她大概是想家了吧，我也想。我想念家里的舒适与肆无忌惮，与同宿舍的这四个人一起居住需要很久的适应期，我已感到了万分拘束。李琪帆小孩一样让我总害怕自己欺负了她；温暖十分高冷我一直到最后我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韩絮总一副全世界都要占她便宜的样子，你还未和她说话她已做出来了一副万分扭曲的表情，苦着一张脸，活像刚丧了偶。人才中学的出操对新生来说一直都是噩梦一般的东西。所以我们每天起床后最先问的一句话就是有没有下雨，因为只要下了雨便不用再出操。而韩絮因为离窗户最近所以每天早上起床铃一响她准早上赶着伸着脖子过去瞧窗外。

　　“有没有下雨啊？”她满怀期待地问。

　　“啊，怎么能没有！我不想跑操啊！”她吼叫着，双手开始拍打窗户前面的桌子，哭丧一般。

　　“别嚎了！赶紧去洗漱！”这是来自宿舍长罗雨萱的责备。事实上，杨钧岚当时尚未给她可以命令我们的权利，但是她从成为我们的宿舍长开始，她指挥、教育、批评我们，这些她都做的心安理得，我不知道这是出于过强的责任心还是她不自知的“官瘾”，还是她脾性使然。我讨厌她，就如我讨厌我小学时的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学生干部。但和我以后要见识的那些真狗腿比起来，我小学时的便不值一提。

　　人在阅历浅读书少的情况下，会被一些拙劣的手法所触动，容易被一些微不足道的人与事感化或是激怒。可岁月漫长，我的上限与下限都在被不断的刷新，我终将变得漠然。

　　军训休息的间隙，我与前面的朱珠霞搭起了话。

　　“喜欢看谁的书吗？”我问，这也一直是我试图与人找共同话题时问的第一个问题。

　　“不经常看书，看不太进去…”她回答，这个答案让我非常失望。

　　“电影喜欢吗？多久去一次电影院？”我接着问。

　　“不怎么去电影院，去的几次都是学校组织的。”她回答，我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

　　“那……音乐呢？古典？摇滚？……”我殊死一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爸妈挺喜欢听凤凰传奇的。”她笑着回答。

　　凤凰？传奇？！我终于放弃了和她找共同话题的挣扎。

　　庸俗的人！我在心里给朱珠霞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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