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冰释

　　??凉风习习，抚过浩淼无边的江面而去。

　　渭河的水在早春清冷的空气里泛着近乎澄澈的光芒。昨夜的那场大雪已然渐歇，只余稀疏的几缕雪花依旧迎风而舞，落入江中，了无声息。

　　岸边一处高起的陡坡，狼形一般耸立，身侧几株料峭嶙峋的梅树，散着寂寂冷香。隐了不远处孤立的庭台楼阁。

　　青衣男子独立坡顶，衣衫被风露雨雪沾得湿透了，茫茫然而犹不自觉。

　　身后传来一阵稀疏交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女子娇俏的容颜渐渐隐现，青丝被大风刮得乱舞，在背光的阴影里，依旧带着决然的纯净和清新。一时，竟迷离了他的眼。

　　她轻轻走到他面前，想说什么，嘴唇微微翕合，终是没了声音。只静静望着他，仿佛想从他深邃悠远的眸中看到些什么。

　　苍茫的雪色映照在她眼中，倒影着碎冰一般的晶莹，满目灰白的视野里流转如秋夕。

　　许久，“你…还好么？”温柔的语气，带些希冀和重逢的喜悦，纯粹得竟没有其他情绪。

　　那样莫名的注视，心仿佛被细锥狠狠戳刺着，酥麻地痛。不敢看她的眼，侧头，望着脚下流淌不尽的江水，某些决绝浮现，嘴角刻意带上一抹嘲弄，“当然好，大仇将报，觅得佳偶，人生或如意或不忿之事已尽。从此，便可得享安逸，无须再为任何人事悲哀愤怒，亦无背叛。还有什么能比这些更好的。”他暗哑的嗓音伴着惊涛拍岸，隐匿浓重的沧桑和悲凉，近乎漠然。

　　“所以呢？”她不答反问，眸中闪现的晶莹分明更深了，“大仇得报？你是指终于可以将弑和灵溪正法？一向恩怨分明的齐王殿下似乎还忘了一个人，如果没将那个引狼入室进而酿成大祸的人除去，怎能算是大仇得报？”静静注视着他，眸光竟没移动半分。那潋滟如波的神采，闪烁如星辰。

　　他冰冷无波的眸刹时裂出一线无措，仿佛有什么击碎了那层冰冷的伪装，即使只是一闪而逝，却已让她感受到荡漾开来的喜悦。

　　“你看，脚下的江水融化了！”乘着他微微的愣怔，她一步步走向悬崖边缘，甚至调皮地将棉鞋的鞋沿依着悬崖边缘细细摩挲。崖顶细碎的石屑飞了出去，落入渭河幽沉的波光里，隐隐传来一丝压抑的声响。

　　“当心！”他瞬间惊觉，修长的手臂揽过洛寂纤细的腰身。交错的光影里，她分明看到他眼中流泻而出的惶恐，奔腾如海。那幽蓝的眸，与她无声对望。近在咫尺的距离，气息交缠。仿佛向她宣泄着心中压抑已久的恐惧和伤痛，再也不加掩饰。

　　“我没事！”她瞬间有了些许释然，眉梢眼角尽是浓浓的喜悦。

　　他一怔，终于还是松开了她。血色褪尽的脸上带着深沉的倦怠，竟隐隐透着一抹憔悴的灰白，“我知道，你喜欢李夫人，是真心的，绝对不可能去害她。”他终是开了口，那个也许会永远横亘在他们眼前的伤口，声音竟是平淡如水的，只余难以忽略的疲惫。望着滔滔的江水，“无关恨，也不能恨，因为那个一路追逐着去了边关的洛儿，我不能忘记；那个对我说着你若微笑，我便不再哭泣的洛儿，我不能忘记。/最快的小说搜索网/”

　　他停顿了，湛蓝的眸游移在她已泪痕满面的脸上，带着海样的温柔。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了上来，轻轻摩挲，近乎珍视，“许久以来，我一直以为，不能爱了，便是恨。其实，爱与恨都太过强烈，永远无法真正对立。而我，只是不恨了，你懂么？”叹息的话语，弥散在清冷的空气里。却于脑海萦回，盘旋不去。

　　“只是不恨了…”她喃喃，怔然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他敛眸，开启，不过一瞬，千年沉潭的冰雪掩盖了所有温柔和暖意，满目萧然。

　　有纷扬的飞雪落入眼底，模糊了视线。连着他离去的背影，飞扬的苍青衣袂，也恍如带着深切的决绝。

　　即使不回头，他仍能感受到，那双清澈的眼，注视着他决然的离去。残忍，却是他唯一能留给她的。

　　心痛蔓延全身，或许悲伤深了，连带着感伤，都变得如此无力。

　　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大雪的黄昏，城郊小屋，分明可见的陷阱里，在与大哥、绿绮和叛党的对峙中，他曾拼尽全力挡开了弑欲向她袭来的一掌。那一掌，断了所有生机。孙大夫用尽全力封住的毒，终于还是在开启内力的刹那崩溃如决堤。

　　这样也好，他本不配拥有的，那个纯白如水的女子。却曾用她柔软而温暖的心，抚平了他沧桑孤寂的灵魂。那是他一生，都不曾有过的幸福……

　　“阿元！看我！”蓦然一声呼唤，婉转如莺啼，仿佛烟花三月的江南细雨，温润绵长。

　　他止步，回首，所有影象如潮水般退去。朦胧的视线里，竟看到一袭淡紫的衣衫，在山风间翻飞如罗兰。张开的双臂仿佛待飞的翅膀，仰身向着崖下倒去！

　　女子清丽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迷惘，眉梢间尽是荡漾的暖意和怜惜。那狡黠的大眼，甚至流转出一丝恶作剧的快意。却分明让他感到世界，在瞬间隐去了原本的色彩。

　　灵魂深处而来的战栗，几乎让他失去举步的力气。混沌不清的脑海满是她肆意灵动的身影，只余本能向着不远处的崖顶飞奔。那一刻，生命仿佛空洞了一片。他要抓住她！那是他苍凉孤寂的一生中，最后的温暖……

　　好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全是悲伤喜悦，深入骨髓的纠结。

　　崖顶呼啸的风还激烈回荡在鬓角发间，身体在风中滑落，带着飞翔的快意。

　　耳边蓦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急剧下降的身形瞬间停了下来。她一怔，似乎还不能适应这样的骤变，直到光影渐渐聚集，才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坚定拉住自己手臂的身影。

　　无声笑了出来，全然的喜悦，那样的笑在山风云雾间看来竟带着浓重的虚幻和纯净，瞬间迷离了他的眼。

　　他紧紧抓着她，不肯放松。脚下，是奔腾的渭河之水，冰冷无情一如地狱。

　　“我去找过孙老头了。”女子脸上蓦然泛起一抹促狭的笑意，没有任何残留的恐惧，只有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他瞬间怔忡了下去，使尽全力将女子拉扯了上来。

　　洛寂纯净的笑沾染了越加绵密的飞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却分明荡开了所有愁绪，纯白得令人眩目。

　　他蓦然将她揽进怀中，用尽全身之力紧紧拥住，仿佛害怕一眨眼，一切已成幻觉。

　　战栗的身形诉说着无边的恐惧，害怕失去，那是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恐惧了……

　　有微凉的液体滴在肩胛，她的笑瞬间凝固在唇边。伸手环住依旧不停颤抖的男子，他消瘦的肩失了往日的力量，瘦削得让人心痛。

　　“我故意吓你的，你忘了？我会游泳啊。”安慰般的话语，却分明如此无力。感受到他的恐惧，她用更深的拥抱证明自己的存在。山风呼啸而过，只是此刻，却是温暖无比的。“你看，生命那么脆弱，一念之差就永远错过了，我们更应该珍惜的是现在，而不是那些难以确定的未来。不能因为害怕失去而不去争取，是不是？”她温柔的声音却带着强大的让人安心的力量，坚信的执着，抚慰着他所有的伤口。

　　“重要的是，现在，我们还在一起，有你有我。”叹息着，将自己更紧地靠向他。他的伤痛他的疑惑他的不安，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他感到寂寞了。

　　他不答，只是用更紧的拥抱回应。

　　远方，有橘红的阳光穿透阴霾满布的天空绽放温暖的色彩，带着新生的力量，将大地映得一片通红。春天就快来了，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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