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惘然

　　??夜幕来临了，室内的光线渐渐暗沉下去。红拂望着抱膝倚靠在窗边的女子，她清澈的眸注视着窗外纷飞的细雪，眼神空洞。娇小的身影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一整天，姿势没有丝毫移动。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下去，为她披上一袭暖裘，轻叹着，悄然开门而去。

　　油尽了烛台，几缕青烟在门缝间漏下的寒风间舞动，继而又飘向高耸的屋顶。

　　窗外已是曙色渐起，雪园渺茫，披上了灰白的装容，静谧而肃杀。

　　她一动不动望着渐明的天色，不肯挪动半分，眼中又分明可见深沉的悲切和绝望。

　　日头渐升了，大地橘红一片，仿佛片片飞洒而落的血迹，妖冶凄迷。

　　一夜未动的房门终于被轻轻开启，长孙温婉的容颜带着深切的倦怠和忧虑，轻纱微舞间，移步到了窗口，“洛儿，你可知，子恕是个怎样的人？”呢喃的话语恍如梦呓，似有踌躇，却包含着深切的叹息。

　　未见回答，似在意料之中。只是女子木然的身形微微有所震动，却并不真切。

　　“那一年，他被大哥从洛阳地牢中救出，浑身带着数不清的伤口，夜夜难寐，甚至害怕与人接触。”长孙继续诉说着，声音温柔祥和，却带着不经意的怜惜。“没有人知道那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他也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日子也就这样慢慢过去，所有人似乎都已经淡忘了，或许只是刻意不去触及。/最快的小说搜索网/”

　　窗口的风幽幽吹了进来，她的追忆变得分外悠远，“那年，也是初春的最后一场雪，他又走了，那是他回到太原一年后第一次出门，他去了洛阳，征战。”

　　倚窗抱膝的女子终于回转头来，望着长孙沉静的侧面，那上面分明有着强自压抑的澎湃欲绝，“然后，他带回了全城官兵的性命和洛阳城的城印。”她淡淡接着，“子恕从小便是如此，偏拗而聪慧，一旦认定了人或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亦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倒，除非……”

　　她沉默了，悲怆的语调却分明在诉说着什么。目光对上洛寂震惊莫名的眸，看着她渐渐明了，直至眼底浮现些许决然的哀伤。

　　“去找他吧。”语毕，叹息着，转身离去。

　　“长孙姐姐。”蓦然的呼唤止住了女子将出门扉的脚步，却不曾回头。

　　“你爱过他吧。”并非询问，而是带着了然的怜惜，却还是因为家族之命而放弃了……那段他们曾拥有的过去，凝入骨血的，也绝不仅仅只有阿元。

　　最后的叹息伴着长孙颤栗后平静下来的消瘦身躯弥散在长廊幽深的迂回里，直至她纤柔的背影消失而去。

　　长孙，能在今天说出这些，是真的已经决然忘记了吧，或者，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埋葬。

　　一片死寂的心蓦然被某种奇异的狂喜激起，却带着深切的不安和恐惧。长孙温柔的话语还飘荡在耳际，不曾消散。“除非…”，心猛然一痛，元吉苍白倦怠的脸庞近在咫尺，仿佛许久前的某个夜晚，他也曾那样决然而惶恐地推开被噩梦惊醒的自己，在积雪渐深的长廊里跌跌撞撞。然后，她不顾一切追上了他；然后，他淡淡地说：“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你…”

　　齐王府漫天红绫纷飞，一派洋溢的喜气却带上了银装素裹的背景。红与白，本是世上最纯粹的两种颜色，奔放、孤寂。此时呈现眼前，却带着让人晕绚的凄迷。她还是站在了这里，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来到的地方，只为高耸的门墙那头，隐匿着青衣男子心头太多炎凉孤独。那，是她一直一直最想爱着的人……

　　轻轻扣着沉厚的大门，许久，那如暮鼓晨钟一般的浑厚声响回荡在清冷的空气里，分明带着潘多拉魔盒的神秘。

　　许久，门扉在沉重的吱呀声中被缓缓开启，迎面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对着她上下打量。得晓她的来意，淡淡回绝，“姑娘，你还是回去吧，殿下不在府中，恐怕不能见你。”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等！”

　　“恐怕不可以，府中没有这规矩啊。”依旧疏离着推拒。

　　纠缠了许久，眼见时日已不早，看他神色，分明便是有意敷衍。心中的不安更加深重了，再也顾不得许多，“其他人呢？府中还有些什么人？他们都该认识我的！”

　　“姑娘有所不知，月前殿下便更换了府中大部分仆役丫头，想要找到故人，恐怕不易…”

　　“这不是洛姑娘么！”一道爽利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打断了仆役还待继续的话语。眼前闪现一张熟悉而陌生的容颜，有些苍老，有些严厉，却也带着更多的惊诧。

　　“你是…赵妈？”那个在最初的日子里曾经刁难过自己，又亲手把自己送到李元吉面前的赵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

　　“是啊，亏得小姐好记性。老身以前对小姐多有得罪，后来知晓了小姐身份，不敢厚颜再呆在府中，怕惹小姐厌弃。也多亏小姐向殿下替我们下人争的福利，老身也就乐的得了空闲回城郊的别院替殿下管理家业，顺便养老了。这不，知道殿下就要成亲了，才又得空过来帮忙的！”赵妈爽朗地说着，眉宇间带着抑止不住的欣慰，“殿下啊，是老身看着长大的，不怕冒犯了说，就是与自己的亲生儿子无异，能亲眼见到这天，老身也是此生无憾了！”

　　“赵妈，我有急事找他！”一把拉起妇人执了绢帕的手，眸中闪烁着得见熟人的喜悦，和丝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哦，好，请随我来！”赵妈没有再问什么，带着她进了府。

　　“赵妈，殿下说…”狠狠瞪了眼还待多语的仆役，后者想是摄于她的威严，终于没了声响。

　　雕栏的朱漆木门紧闭，门外檐廊幽深，遮了漫天光明，只余几线悄悄漏过回廊，洒在纹理细腻的门缝雕花间，星星点点落了下来。

　　门扉旁，一袭苍青衣衫凭栏而立，俊美的五官在幽暗明灭的光芒中闪现着近乎邪魅的冷漠与死寂，湛蓝的眸无声洞开，望着高耸的檐角天窗，竟也是异常空茫的。

　　冷风透过窗扉漏了几缕进来，吸入肺腔，带着刻骨的冷，竟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心肝脾肺仿佛都要被那剧烈流转的空气倒掀过来，迟迟不停。他修长的手指捂住了剧烈起伏的胸口，面上依旧一片沉寂无波。

　　“她来了。”冷冷的声音幽幽传来，不见喜怒，却也失了往日的嘲讽。“不去见她么？还是，你根本就不敢。”犀利的话语却并不放松，阿媚柔美的容颜在阴暗的角落里有着深沉的疏冷，和难以忽略的迷惑。

　　仿佛周身的力气已被耗尽，男子骤然将全身之力倚靠在门扉上，眼睑垂下，阻隔了一切喜怒。

　　“你放心，我会去，该是做最后了断的时候了。”

　　望着往日傲然疏狂的男子而今现出的深切疲惫和惶然，他日渐消瘦的身影在光影渐次的长廊远去，女子心中眼里闪过一丝入骨的快意。这一天，她已经等待太久了，大仇，该是得报的时候了。

　　仰头站在男子片刻前站过的角落，那扇狭小的天窗孤单开启，一线光束直直垂落下来，将周身都笼罩在光明里。那是阳光、温暖、清新，毫无霉味，只属于天堂的味道。

　　嘴角泛上一抹冷然而刻骨的笑，她要亲手，将他拉入无边地狱，哪怕用她自己一起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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