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似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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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未停，长安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恍如亘古荒凉的寂寂白雪飘落湖面，在湛蓝无波的水色中融于无形，了无痕迹。天色倒是不如初时灰蒙，郎清的色泽带着几可见底的纯净。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什么将自己与落雪分隔了开来。诧然回神，头上的油布纸叁撑起遗篇晴朗。李世民俊朗的身影临江而立，江风中衣袂若舞。
他淡淡一笑，目光眺望着雪色总潋滟无波的龙延湖，“跟我回秦王府吧，无论如何，我都该好好照顾你的。”
洛寂一怔，不语。
片刻的沉默，“或许我是有私心的，太子与我嫌隙已深，经此一事，父皇虽有心放你，恐怕他不肯善罢甘休。毕竟在他眼中，你我已荣辱一体。于情于理，我都该照顾你的。”
“好。”洛寂淡淡应着，不见喜怒。无论如何，李世民都不是个能让人生恨的人。即使面对危难，他想到的永远只是先保全自己。或许当初去城郊找绿绮，在她试图通过徐帧东向李世民求助，而他却未曾现身的时候，她就该知道了。但是又如何？他并没错，之于大业，任何人事都是微不足道的，何况是只有浅薄之交的自己？如今，他仍愿意收留自己，保全自己对元吉最后的一点成全，便够了。
许是未料她的干脆，李世民一怔，望着洛寂沉静的侧面，“你，跟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她抱以浅浅一笑，“秦王该比我更明白，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
略带戏谑的语气竟让他无言以对。回神间，对上洛寂刹时变色的眸，那里似是隐含了深切的恍然与难以置信。
“娘？”声音低沉如梦呓，仿佛被蛊惑一般，竟不顾一切背湖而去。
“洛儿！”他唤不住她，只得尾随。
晃动在梅林深处的身影飘渺如梦，带着清新的妩媚与温柔，时空之门仿佛被再次开启，那个春日的梨园溪流边的清丽身影，穿透所有阻隔娉婷而立。
“真的是你？！”越来越多的哽咽，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有了发泄的出口，洛寂唤着，却在女子转身的瞬间呆然了下去。不是她，不是她。即使眼前的女子有着与娘如此相似的轻灵神韵，却终究不是她。
“姑娘，恐怕你认错人了。”白衣女子并不着恼，眼神淡然而疏离。并非过于炽热的气息，冷漠如冰雪。
“洛儿，你没事吧！”李世民匆匆赶来，直至看清眼前的白衣女子，行礼，“儿臣参见梅妃娘娘。”
女子瞬间敛了神色，眉宇间多了些笑意，“秦王殿下不必多礼。”
言罢，神色不经意瞥至一旁依旧呆然无觉的洛寂。
“娘娘勿怪，洛儿前些时日失了义母，一时恍惚，并非有意冒犯。”李世民缓缓解释，不卑不亢。
“秦王言重，莫非这位便是前日在御书房中见到的洛小姐？一时之间倒是本宫忘了。如洛小姐般重情孝顺之人已是不多，本宫对你甚是喜爱。若是不弃，小姐可常来敛心殿看我。”她的眸中多了些神采，奕奕许多。素手执起洛寂低垂的手，竟也是冷如冰雪的。
片刻寒暄，起身离去。
洛寂呆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竟回不了神。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自母后逝世，后位一直空缺，多年来都是她打理经营，很得父皇之心。”或是有意，李世民淡淡解释。
秦王府，偏殿
奔跑在迂回的长廊，冷风灌袍，檐角的宫灯飘摇明灭。
强自镇定，方才的急切终于随着远处迷梦的雾气平复了下来。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烛火下的男子一身清骨，出尘傲立。
“魏征，你没事了！”喜悦到极致便只剩下微笑，在唇畔荡漾开。这是数月以来最真诚的开怀。
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憔悴，颊上到底多了层血色，生气许多。见到突至的洛寂，释然一笑，“你也没事。”
蓦然间却没了语言，也许彼此皆知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亏欠，她必须弥补，“为什么不答应留在秦王府？李世民是一代人杰，跟着他，你的才学才能得以实现...”
“延殿下，是你安排阻我进宫的？”他蓦然打断了洛寂的话语，不答反问。
“是。”知道以魏征的性子，即使那日于城郊被弑所救，的晓自己有危难，也会不顾一切前来相救，况李建成亦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一网成擒之机，自是会将自己被困之事宣扬天下。只能央李延在城门劫住了他，带来秦王府中。
魏征默然许久，“你知，我魏家乃前隋遗臣，本职复国，若然投敌，无颜以对先烈。”
洛寂并不退让，目光灼灼，“人生在世，不求事事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隋帝暴虐，早已是了人心。你满腹才学，用以草副苍生或是再次挑起战端，应当斟酌。”
“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魏征喃喃着，眸光深邃而辽远，隐隐竟藏匿着难言的痴然。
“你知道，突厥觊觎大唐江山已久，内乱失的不止安定，更会是中原万里河山。孰轻孰重，你比我更知。况且李世民惜你之才，定会善加重用，亦能不记前嫌。”她一步不让，紧逼。
魏征清澈的眸光因为挣扎黯淡了下去，踉跄着，背脊抵上冰冷的墙面，勉强站稳。
许久，抬首，依旧谦和，“你是不该被牵扯进来的。”叹息一般，隐含一丝深切的怜惜。
那样的语调让她失了从容，有什么强类的情绪与愧疚瞬间决堤，“你还管我做什么，我一直在逼你，你该恨我的，你该恨我才是啊！”仿佛要将所有的郁结喊出，清冷的空气透过急促的喘息吸入肺腔，带着些呜咽，“你真是个傻子！”言罢，逃般离去。
“洛儿，我进来了。”轻柔的声音如空谷足音。
呆然从满室斑斓的风车中抬头，对着长孙一笑。见她明玉的素手托了松木茶盘，一时满室茶香萦绕。
“真是好茶，长孙姐姐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呢！”窗外清风吹来，荡开了茶盏中青绿漂浮的茶叶，阳光下洒落一室安详，心情也随之平和下来。
“茶道贵乎心境，好茶也能使人忘忧。洛儿若是喜欢，我随时效劳。”长孙温娴一笑，带着些宽慰。四顾，“这么多风车，洛儿自己做的？”
“是啊，在府中大半月了，整天游手好闲，打发时间呢。”神色却不觉黯淡了一下。
长孙似有所觉，细心的未曾点破。
“今早魏先生投了世民哥门下，洛儿功不可没。”
洛寂一怔，“这个傻子。”似嗔似呆，到底释然了些。
殿外暖阳灿烂，一派生机。火树银花的世界，清冽纯粹，一丝畅快沁入心脾。
殿门在此时被轻轻扣响，红拂轻盈而入，眉宇间浑然天成的傲离在见到洛寂的瞬间有了片刻温和，恍如春风拂面，问安后，便对长孙道：“殿下有要事与王妃商议。’
长孙歉然起身告辞，”洛儿，我改天再来看你。”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也许阳光太过温暖，也许梅香太过醉人，洛寂竟感到一股难言的舒畅，慵懒间望见桌角长孙遗落的绢帕，笑容荡了开来。
“四弟定于下月初行纳妃之典，父皇已予批示......”
“为何如此仓促？”
敲门的手僵在空中，周遭的阳光似乎昏暗了下来，绢帕轻盈落地，洛寂跌跌撞撞的身影终于隐没在王府幽深的花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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