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初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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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近迟暮，大地一片素白，微微泛出一丝清寒。李世民望着躺在床塌上的娇小身影，两腮泪痕微干，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很不安稳，秀眉紧簇，便有些心疼，“孙先生，洛儿的伤势如何？”问着一旁替她察看伤势的孙思邈。

　　半晌，“小姐的伤势并没有大碍，休息几日便能痊愈。”轻轻将她曝露在空气中的手腕放入锦被中，孙思邈松了口气道，眉宇间的忧色却并没有舒展开来。“我开些清热去淤的草药，按时给她服下。”说着，于书桌旁细细写了些蝇头小字，交给一旁静候服侍的两丫头。

　　“孙先生，是不是元吉的伤......？”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李世民本已缓和的脸庞再次凝结。

　　“李管家集毕生之功力却也只能封住殿下的七经八脉，不让毒气沁入心肺罢了，却不能完全驱除殿下体内的剧毒。”凝神片刻，孙思邈缓缓答道，语气中的忧虑有所缓和，“不过如此也非无用，至少让老夫有足够的时间得以钻研解毒之法。天理循环自有因果，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有毒物，便一定有能够克制其毒性的草药存在。至少这段时间殿下是安全的，只要不动真气，便与常人无异。”

　　“如此，有劳先生了。”李世民闻言轻轻一叹，眸光瞥向尚自沉睡中的女子，往日健康红润的色泽如今竟是苍白异常的，想着那些她本不该经历的人与事，便有些怜惜和愧疚袭上心头，“本王有个请求，还望先生答允。”思索着，终于还是缓缓开口。

　　“殿下请说。”

　　“若是洛儿醒来问起元吉之事，还望先生能够有所隐瞒。洛儿方才的举动......”他说着，忽然有了片刻的停顿，脑海中闪现的尽是步入房门的那刻所见到的骇人景象。她娇小的身躯阻挡着元吉近乎蛮横的掌力，不管不顾，眸中满是深深的疼惜与...豁出一切的坚决。那里隐藏的深意，他如何不懂？“若是元吉醒来，知道此事也定会瞒着洛儿，不想让她担心吧。”他回了神，接着说道，语气中却夹杂了一丝隐隐的失落。

　　“殿下的意思老夫明白，小姐今日这般，老夫事后想来也有些后怕。”孙思邈抹着额上的汗水，望着洛寂依旧虚弱苍白的脸色，沉沉一叹。

　　房中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去，一片沉寂中，徒留烛火在寒风中明明灭灭。如儿关了微启的窗门，挑着桌上的油灯，室内的光线一时变得柔和而明亮起来。

　　小萤理着锦被，轻轻撮着洛寂有些冰凉的手。服药后脸色已不如初时苍白，红润了许多。

　　“小姐的伤...”想着方才上药时洛寂背后那几道红紫的掌印，便有些泫然欲泣。

　　“没事的，孙大夫不是说只要按时上药便能很快康复么？”话虽如此，眼圈却也有些通红。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小姐天真爽朗的笑靥了，想着以前的那些日子，无忧无虑，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阿元......”一声轻如梦呓的唤声溢出嘴角，睡梦中忽然被一双灼热而忧郁的碧蓝眼眸占满，辽远幽深如大海，在漫天大雪中若隐若现，飘渺而深切，长发伴着寒风狂物，仿佛苍茫世间唯一的一抹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感觉，近在眼前。

　　她满是喜悦地遥遥呼唤着他，不管不顾向他靠近。他温柔地笑着，让人如沐春风的错觉。最近的距离，那副绝世的容颜蓦然变得满面血污，那艳丽妖冶的色泽恍如鬼魅，吞噬着他覆盖着他，笑意敛去，狰狞毕现，却在白雪深处渐渐隐去。

　　“阿元！”从容尽失，满是恐惧的呼唤，豁出一切般在漫天苍白的寒冷世界中拼命挣扎着寻找出口，想要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那亘古不变的灰白天幕下，大地无边无际，延伸向时空的尽头，那样铺天盖地的孤寂仿佛洪流将她彻底淹没，“不要走...！”双手不自觉握紧了一切能够触及的东西，紧紧拽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抹存在与指间的温度，不让他流逝。

　　“好热...”喃喃的声音，许是奔跑耗去太多的体力，全身有如火烧一般灼热。

　　思维混沌成一片，恍惚的意识中，一双有如暖玉温润的手轻轻抚去她额上的汗水，那样小心翼翼，恍然间有种被珍视的错觉，很美好，所有的燥热和不安都平静了下来。不自觉将脸颊往温凉的方向凑近。

　　朦胧中有谁深邃柔和的目光，近乎怜惜，围绕着她，很熟悉的感觉。努力睁开双眼，那片苍茫混沌的世界顿时碎裂成无数片，如吉光片羽一般迅速向后退去，一切都幽暗了下来。

　　依稀的灯火里，是一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的碧蓝色眼眸，在于她眸光对上的瞬间，近乎仓皇地，匆忙向外退去。最后的意识里，他苍青色的衣衫和着披散的长发被晚风带着飘扬肆意，身影衬着幽暗烛火，跌跌撞撞，空气中徒留海洋深沉的清新，萦绕不散。

　　“阿元！”片刻的恍惚，神志终于清醒了过来，绝对不是做梦，真的是他！他醒了么？为什么又不愿见到自己？

　　近乎挣扎地起身，太过大幅的动作牵扯到受伤的肩膀，一阵尖锐的痛。

　　不及穿鞋，便赤着脚摇摇晃晃向外追去，“等等我！你要去哪里！不要走！”她有些哽咽的呼唤在冷寂的长廊中浮浮沉沉，有些虚弱。

　　檐角红绸灯盏明灭，飘摇间一切恍如梦幻。积雪的大地透着深入骨髓的冷意，她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脚底的寒气有种冻结了血液的错觉，渐渐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元吉消瘦的身影便在不远处，她想抓住他，抓住他，带着前所未有的炙热，仿佛这刻的错过，从此永别。

　　眼皮越来越沉重，脚底有如千斤之重，蔓延开来的麻木中，她再也支持不住，就此扑倒在满眼有如棉絮一般的白雪中。

　　急切离去的身影瞬间停顿了下来，寒风夹杂着雪花将他重重包裹起来，迟疑着，终于还是义无返顾回了头。

　　“阿元！”温暖的触觉在漫天寒意中分外清晰，紧紧抓住眼前苍青色的衣衫，有种郁结于心的感觉蔓延开了，恨他的离去，更恨自己不争气的举动。愤愤不平中夹杂了一丝委屈，或许还因为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发泄丝似地狠狠捶打眼前的男子，“你走就走，走了就不要回头，让我一个人冻死了事！”哀怨的语气。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你。”他憔悴的脸颊带着关切的痕迹，中毒初愈的疲惫深切印在眉宇间，碧蓝的眸在灯盏飘摇的火焰里明灭，“我已经连累了太多人，云弟、平阳、母亲、梨儿都因我而死，连她…亦为我受尽折磨，郁郁而终，还有李叔，不能再伤害你。”他说着，眸中的哀伤更加深切了，眼神有些呆然地望着远方漆黑的夜空，启明星微亮。黎明时分，却有着一日之中最沉的暗色，铺天盖地，沉沉压来，仿佛找不到来路，亦没有终结。

　　她杏眼圆睁，故作凶恶朝他吼：“走开，再不要见到你了！”赌气的成分似乎更大于疼痛，挣开他伸过来想要搀扶的手，不断推拒着，双手却又不甘心地死拽着他的衣角，生怕转眼间他真的又消失不见了。

　　他居然乖乖任她吼，满脸无措，甚至有些无辜，看到身边冻红了脸颊和鼻子的女子，方才的苍白已被病态的嫣红所占满，蓦然焦急起来：“你疯了么？怎么能光着脚跑出来，这么冷的天！”他清澈的眸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通红，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尚自坐在雪地里哇哇乱叫的女子，便朝房内走去。

　　她毫不妥协地坚持在他怀里挣扎扭动，豁出死命一般。

　　“不要再动了，别忘了我也是个病人，还未完全康复。”他说得有些虚弱又有些可怜，效果却是绝对显著，片刻前龇牙咧嘴的女子乖乖不敢再动了，生怕一不小心他又倒了下去。

　　房内温暖的空气铺面而来，洛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方才发现浑身冷得不住打颤。

　　他轻轻将她置于床塌上，注视了片刻，蓦然也上了床，抱住她不住颤抖的娇小身体。

　　洛寂呆楞片刻，一个机灵，望着身后那副近在咫尺的容颜，瞪大了眼睛，又羞又窘。他修长的手臂从后环着她的身体，将她揽入怀里，有阵阵暖流传来，两人之间缝隙全无。“你干什么啦！下去啊！”不住挣扎着，却明显有些力不从心，浑身都开始虚软了，颊上更是放肆地火苗乱窜。

　　“安静点。”他的声音有些温和有些关切，更有些不容置疑，“你浑身冰冷，想生病么？这样是不是暖和些？以前云弟身体不适时，我也是这般为他取暖的......”他说着，声音却猛然低了下去，将额头抵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感觉到他的异样，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心痛，“不是你的错，真的。”柔声安慰的语气，很是认真，“看你多幸福，有两个那么爱你的娘，关心你的人。梨儿、平阳、云弟、李叔，他们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你能开心，而不是背负着过去无法释怀。”

　　“可是，他们都走了，都走了...”他的声音近乎呢喃，却带着深自压抑的痛苦，“没有人会永远留下来，而我，注定孤独。”蓝眸中的悲戚更加深沉，空洞而孤寂。

　　“我不走，永远陪着你。”脱口而出的话语，出口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诧异得不能自已。

　　他空洞的眸蓦然有了焦距，那里闪烁的光芒如枯死的大地悄然生出的一叶绿，澎湃而炽热，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紧抿的唇翕动，终究没有说出任何话，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中，轻轻贴上她的额角。柔软而美好的除感，有些冰凉。那一瞬，她忘了挣扎，忘了要给他狠狠的一巴掌，仿佛全身的敏感触觉都聚集在那轻轻相贴的部位，美好地让她忘了呼吸。

　　夜凉如水，席卷而来的困倦淹没了所有的感官，以为别扭的怀抱，却让她无比安心，细想起来，竟是来到这个陌生时空后最安然的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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