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子
崔夫人侧身避过:“臣妇不敢受。”
“那我就不耽误夫人去看望三哥哥了,夫人请。”
只见这一面似乎能看出谢贵妃并未把儿子宠的骄纵。崔合璧心中不起波澜,谢贵妃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才难缠。她打理后宫这些年行事公正,颇得赞誉,前朝奏请立她为后的声音并不小,甚至许多人都默认陛下迟早会封谢氏为后,如今不过是还顾忌着太子和崔家。
待到崔夫人一行人走远,李炎奶声奶气的问身旁的宫女:“崔家姐姐我见过的,那位娘子却是谁?”
蕊珠默了一响,方才那位娘子惊鸿一瞥之下看着实在年轻极了,也貌美极了,端庄清丽的翠色也叫她穿出秾艳来,她实在想不起来崔府还有什么女眷,迟迟答不上来,她身后一个宫女道:“蕊珠姐姐,奴婢知道,那是卫国公的妹妹,崔四娘。”
蕊珠一惊:“卫国公的妹妹?那不就是――”先皇后的妹妹吗?
不是说嫁去了江南吗?怎么这时回京了。
李炎好奇的问:“卫国公还有个妹妹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蕊珠解释:“是,这位崔娘子早前远嫁去了江南,算来应该也有七八年未曾回京了。”
连皇后薨逝她都没赶回来,李炎当然没有见过。蕊珠忍不住回头去寻那位崔娘子的背影,翠色衣裙掠过朱墙,被瓦上雪光一照竟显出几分夺目来。
“她便是三哥说的同母后长得很像的那个姨母吗?”李炎未曾见过皇后,不免一问。
蕊珠摇头道:“崔娘子虽同先皇后是姐妹,但容貌却并不相似,崔娘子嫁去江南时太子殿下才满周岁,应是不记得崔娘子的长相的,许是太子觉得既是姐妹便总该有相似之处的。”
她想了想,说:“倒是崔小娘子同先皇后有几分神似。”
——
东宫寂寂,奴婢仆从皆是战战兢兢,竟还不如一墙之隔的武德殿热闹。
东宫管事常福迎出来,先见礼,而后看着崔合璧,又惊又喜:“四娘子几时回长安的?”常福是先皇后给太子挑出来的人,自太子出生起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情谊与旁人不同。
“昨日刚回。”崔合璧从前也与他相熟,他是从掖庭局出来的,先后辗转了内宫局和奚宫局,往上爬得很快,心思活络倒在其次,崔皇后看中的是他的隐忍和聪明,那时一切都初现端倪了,不够隐忍能吃苦的人在东宫是呆不长久的。
崔夫人问:“殿下如何了?”
常福面有忧色,低声答:“还昏睡着。”
她们一路进了太子寝居,未免寒气侵入,门窗都紧闭着,药味和炭气散不出去,人只觉一进去就有一股昏暗颓唐之感。
绕过云母紫檀屏风,一个中年蓄须男子坐在塌下的桌案旁,听见有人进来,忙起身见礼,东宫亦有药藏局,但皇帝指了他来负责太子脉案,他与卫国公交好,同崔家一直都是熟悉的。
当下崔夫人也不与他客套,径直问:“高奉御,殿下如何了?”
“风邪入体,热已经退了,只是还要再养上半个月才能完全好起来。”
他们说着话帷帐里的人影动了动,发出一声呓语:“阿娘……”
崔夫人看着太子长大,对他感情更深,立时红了眼眶,道:“高奉御,我们能看看殿下吗?”
高升道:“殿下此时已无碍,不过用了药昏睡着,夫人请上前。”
厚厚的帷帐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小小的身影陷在软被中。太子今年不过九岁,脸颊圆润,尤带稚气,只是面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昏睡中似乎也不安稳。
他长得更像已故的崔皇后,眉毛鼻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宝镜……”崔夫人红了眼眶,手压在被角,都感受不到被子底下小小的身子。
太子在梦中感受到熟悉的声音,艰难的动了动眼皮,想要睁开眼,但最终也只能闭着眼睛嗫嚅道:“舅母……”
崔夫人拍拍他,轻声哄道:“舅母在这儿呢,安心睡吧。”她帮太子掖了掖被角,起身对高升道,“还要劳烦高奉御多费心。”
崔晗趴到床边去悄悄对他说:“殿下,你要快点好起来阿。”她用一种更轻的声音说话,“小姑姑回来了,还给你带了礼物呢,阿昭本来也想来看你,但阿娘不让他来,他让我和你说对不起,他上次不该和你吵架的……”
崔晗话很多,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太子许是觉得吵了,小手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来挥了一下,两条眉毛死死夹住,像是要把恼人的苍蝇赶走。
崔晗一怔。崔夫人和崔合璧都忍不住无声笑了一下。
“好了,别扰了殿下休息。”崔夫人柔声道。
帷帐落下,太子似被隔绝在孤岛。
崔夫人他们退出来,崔合璧轻声问:“从昨夜到现在,陛下来过或使人来问过吗?”
常福已经练出颇为淡然的一颗心,摇头,“就只昨夜送两位奉御来的内监停了两个时辰,殿下高热退后便回去复命了,今日一早御前倒是来了人传陆奉御拿了脉案去回话,旁的却没有了。”
常福又道:“好在我探来人的口风,陛下应是不会再降责罚了。”
常福声音愈低:“昨夜殿下病重时烧的昏昏沉沉的,嘴里却不住叫着先皇后,末了也会叫两声爹爹,奴婢听着实在心酸。”
太子昨夜被送回东宫时四肢冰冷僵硬,面色却绯红滚烫,把常福吓得魂飞魄散,在一旁伺候时就见太子紧紧绞着被子,无知无觉落下泪来,口中翻来覆去的就是阿娘和爹爹,偶尔还会叫上几声舅舅。
崔夫人叹口气。
“你觉得陛下待殿下如何?殿下又待陛下如何?”他们行至廊前,四周视野开阔并无遮挡,崔合璧的声音压得轻轻的,若不凑近根本听不清楚。
常福思怵片刻,回:“殿下待陛下至孝,陛下却是淡淡。”
其实在明面下陛下待太子不好也不坏,只是皇帝对储君的态度,而非父亲对儿子,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察觉到这种差别和冷酷。太子在皇帝的高压下长成了一个敦厚的储君,他受大儒杨学诚教导为君之道、为储之道、为子之道,性格温柔宽厚,侍奉皇帝至纯,皇帝责罚他他也只是偷偷伤心,并不因此怨怼。
“陛下既没有罚殿下,那你记得在殿下病愈后提醒他去御前谢恩。”
“奴婢晓得的。”常福垂手应是。
崔夫人又问了常福殿下这两月饮食起居如何,她们不能在宫中久待,须得在宫门落钥前出去。谢贵妃掌着后宫,按例临行前她们还要去含鸾殿向贵妃谢恩,此刻说完就得走了。
正出门时却见一个小黄门匆匆来报,道圣驾忽临东宫。
几人俱是惊愕,匆匆到正门去恭迎圣驾,只是通报得已迟了,未及出门,绣着龙纹的衣袍和登云靴就迈进了东宫。
他们只好匆匆跪下,“恭请陛下圣安。”
崔合璧跪在地上,东宫里烧了地暖,青砖透出温热,光滑如鉴,她能瞧见自己鬓边一颗珠玉璀璨。
皇帝叫了起,他对崔家的女眷倒是温和,先同卫国公夫人说了几句话,转而看向崔晗,竟还记得上次秋兰围猎她一身颇佳的骑射之术。
他温声问:“朕说要赐你一头小马驹,御马监的人来禀过一次,说你一直没去挑,是忘了吗?”
崔晗大着胆子看他,情态间是小姑娘的天真疑惑:“臣女没忘,不过臣女以为是陛下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哪还敢来主动讨赏?原来陛下当真记得,既是陛下赐的,想来我父亲也不会再说什么女儿家要贞静的话了。”
皇帝笑了笑,“卫国公领兵沙场戎马一生,教导女儿竟也是这些陈词,我朝本就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女儿家习骑射是好事,他若是说你,你便让他来找朕说道。”
“谢过陛下隆恩。”崔晗大喜。
崔合璧冷眼瞧着,不知怎的想起了太子。
他出生时皇帝对他还是有过温情的,给他取名为“璨”,意为光华热烈、与日争辉,但后来因他迟迟不立太子,崔家联合朝中大臣上书请立太子,皇帝拂袖而去,自此对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就生了龃龉。
如果太子是个女儿或许陛下就不会对他如此苛刻吧。
皇帝最后才看向站在一侧的崔合璧,她低着头,神色安静,额心花钿嫣红。
“这是——四娘子?”皇帝似是不记得她了,沉声问。
崔合璧抬眼恭恭敬敬的回:“是,正是臣女。”
她的眼神匆匆掠过皇帝,不敢多看。皇帝已过而立,容貌同八年前没有多大变化,冷酷威严的气势却更甚,叫人不敢直视。
崔合璧低头时还能感觉到皇帝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目光中的威压叫人直不起身来,但她心下一凛,依稀觉得这目光竟好似同八年前没有分别。
她远嫁江南前入宫拜别皇后,那时天子的目光也似今日这般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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