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匿秋波（二）

三太太闻言，细长的柳叶眉一挑：“这就更奇了！虽说四妹曾是金陵出了名的昆戏名伶，可后来被老爷纳了后，便再也未曾唱过一句。”
桃良同样讶异地回了一句：“是吗？”后便未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二人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旁的。这顿饭吃罢，三太太指了个唤作云笙的丫头来，挑了几样北方的蜜饯果子之类的零嘴儿送与桃良。桃良虽有些羞赧，但也不好推脱，只恐显得自己小家子气，遂谢过三太太后悉数收下了。
跨进东院门槛时，桃良都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收紧。她每次都猜想着陈仁正又会使出什么招数对待她，是难听的辱骂、是突然砸来的东西，还是用力扼住她脖颈令她几乎窒息而亡的双手。
桃良不知一个瘫在床上看似瘦弱的病人身上，为何会潜藏着这么一股恶毒的力量。这令桃良想起早些年去后山挖笋时遇到的尖头毒蛇，尽管头和身子已被镰刀砍断，但仍要提防那断掉的蛇头陡地竖起毒牙，在人小腿或脚踝用尽最后的力气咬上一口。
深吸一口气后进屋，房内出奇的安静，这是令桃良有些意外的。
“回来了？过来。”陈仁正的声音从卧房传来，使桃良猛地颤栗了一下。桃良应了一声，一边向卧房走，一边暗暗揣度陈仁正声音中的情绪。
桃良在陈仁正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垂下眼帘，尽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和揣度。她听见他“哧”地笑了一声，用那蛇吐信子般沙哑而阴沉的嗓音道：“大哥和三妹过几日从北平回来，爹要设宴，你可有合适的衣裳？”
闻言，桃良先是一怔，继而答道自己是有几件还未上身的新衣裳。陈仁正撇了撇嘴角，不屑道：“怕是你从娘家带来的那些，如何上得了台面？我们家好歹是开绸缎庄的，你也改改娘家那穷酸样。”他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鼻烟壶，放在鼻子下深深吸了两下，又道：“明儿去到庄子上挑几匹新绸子，就和母亲说是我让的，挑了绸子让人置办几件新衣服去！”
桃良点头应下，又问可还有其他吩咐。但陈仁正并未再抬头搭理她一下，只是自顾自把玩着手中那蝶嬉兰花图样的鼻烟壶。
桃良自然也巴不得少看他一刻，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偏屋。偏屋内伺候桃良的一个小娘姨远远见桃良走过来，立即把手头的东西放下，怯怯地迎上来：“二少奶奶，您回来了。”
桃良“嗯”了一声，褪去外衫递给那娘姨，待她把衣衫挂起转过头后，桃良抬眼一瞧，才发现正是今晨阵挨了她一记耳光那丫头。不知怎得，她忍不住凝神盯着她的眼睛好生瞧了一阵，看着那双眸子中的神采由惊讶变成怯懦再变成畏惧。自己何时也变成了令人畏惧的人？桃良的心像是被人用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戳了一下似得，随即一股愧意，从被戳开的伤口中缓淌出。
“我记得你是不久前来东院的，你叫莲……什么莲来着？”桃良沉吟道。那丫头飞快地小声答：“二少奶奶，我叫莲雾。”
桃良了然地点点头，褪下左腕子上的一只银镯子，塞到莲雾手中，柔声道：“今晨动手打了你，是我急躁了。你也是新来，不知我脾气也是情有可原。”
莲雾愣了愣，回过神后惶恐得连连摆手推拒，声音都有些颤抖：“主子教训下人是应该的，这怎么好呢二少奶奶……”桃良瞥见自己的掌心：那是方才在陈仁正房里因太过紧张，用指甲掐出的红印。她心中自嘲：其实在这陈家，除却老爷太太和几位少爷小姐，又有哪一个不是下人？
“无妨，你收下就是了。”桃良笑道。
莲雾谢过桃良后，识抬举地收下那镯子。她心中仍有些纳罕，毕竟来前也耳闻，过二少奶奶虽平日大都温善而不爱言谈，但有时却会因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疯了似的打骂下人。不过也是，积年累月地面对着一个瘫在床上脾气暴躁的男人，任谁都会发疯。这么一想，莲雾心中便也对桃良生了那么几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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