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燕过堂（一）

陈老爷和大少爷似是全然与这些，表面祥和实则暗潮汹涌的女眷们两个世界。大少爷正津津乐道同陈老爷讲着新来的吴季宗接管了北平，为了清理先前张大帅那些余党搞得北平人心惶惶，手底下那些兵隔三差五便打着抓人的名头出去搜刮民脂民膏。
陈老爷便说：“如今这世道是找不出几处太平地方了，你便好生在家里待着，过几日去绸缎庄跟着他们学学，你二弟又是那个样子，这个家迟早得你当。”陈仁源想起什么似的，偷偷睇了大太太一眼，见她并未留意自己，忙低声向陈老爷问：“莲雾如何了？信里说母亲将她差去二弟那里。”
“住嘴！”陈老爷住了筷子，同样压低声音怒斥：“一个长工家的丫头，你玩几日新鲜也便罢了，还如此惦念不忘便是玩/物/丧志！她在你二弟那里伺候已是你母亲宽厚，你若再提我立即做主将她送出去！”陈仁源嘴唇阖动，攥着拳有些忿忿，但也并未同陈老爷继续争执下去，只叹了口气，而后默默低头吃饭。
散席后桃良本打算去三太太房里给她送她前几日要的刺绣花样，谁知走到一出僻静的假山后却被突然出来的陈仁源拦住。
桃良吓得向后退了两步，陈仁源忙道：“弟妹，是我，”他环顾四周一番，“弟妹，我唐突了。你同二弟成婚时我学业繁忙不得回来，随只今日一见，但知道弟妹你定是温厚之人。我原先同一个叫莲雾的女佣有些交情，听说她被调到了二弟房里，便想你能不能将这封信替我交给她。有劳弟妹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
“小事罢了，大哥不必客气。”桃良接下信封笑道。
到了三太太房中，三太太先是谢过桃良送来的花样，说还得是桃良这些年轻人，像她们现在年龄大了，是懒得找那些时新图样的，可按旧样式做出来的衣服年轻孩子们又不大爱穿。桃良好奇问是给谁做，三太太是并没有自己的子女的。
三太太笑了笑：“是给仁源，他小时候曾在我这里养过一阵子。那时太太病着，二太太的三小姐又小，便将大少爷送到我这里了。”
桃良点了点头，又想起方才大少爷让她送信一事，便随口提了一嘴问大少爷同莲雾有什么交情？三太太听了便立即蹙起眉问：“莫不是大少爷问你讨莲雾？”桃良连连摆手，见三太太的态度也不敢将大少爷托她送信一事说出来，只随口编说：“这倒没有，只是听佣人说嘴提起过罢了。”
三太太这才似舒了一口气似得，搁下手中的花样图正色对桃良道：“你不问也就罢了，今日你既开口我可要嘱咐你一句，万万别掺和这对儿的事。”
桃良讶异挑眉，眸子下意识地瞪大几分：“这是为何？”
“莲雾这丫头原是太太房里伺候的，早些年大少爷还没出去读书的时候。天天一个屋檐下，莲雾又长得有几分可人，一来二去竟跟大少爷勾/搭上了，我呸，长工家的丫头胚子，下/作的小贱/货……”说到激愤处三太太脱口骂出来，又想到莲雾现在是桃良房里的人，才堪堪收住嘴，“后来太太知道了将仁源好生训斥了一番送出去念书，前阵子想到他快回来，才又把莲雾调去你院里。总之就是个痴心妄想想攀高枝的小蹄子，你也需留神盯着她些，可莫让他们再搅和到一起去。”
早些时候桃良便注意到，东院的娘姨们都对莲雾冷眉冷眼的，平日里她也不似别的丫头那样，得空便几个女佣丫头们坐在一起谈天吃零嘴。更有甚时，有的娘姨还故意给她使些诸如踢翻刚打的一桶水之类的小绊子。只以为是她们欺莲雾是新来，竟不曾想到是这个缘由。
富少贵胄爱上微贱的使唤丫鬟，丫鬟从此摇身一变成了穿金戴银的阔太太。这些故事只有出现在话本戏折子里才会让人羡慕，若是出现在生活中，有的是人去谩骂唾弃。唾（♂）男的不思进取，斯混内院，又唾女的痴心做梦不要脸。
两个两情相悦的人若是想在一起似乎总是有如万重山般的阻碍。桃良又想到了自己同水伶春。她从未爱过什么人，无论是在娘舅家还是在陈家，翻遍她所有的阅历，也找不见一个跟爱有关的字眼。桃良说不上那个潮湿旖旎的荒/唐夜晚究竟仅仅算作两个破碎灵魂的慰/藉，还是他们所说的“爱”。
桃良收敛住自己的思绪，应承下三太太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之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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