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诀别

　　“还真是了不起！”叶敏看着被扭回帐里的沐裳，啧啧了两声，“手无缚鸡之力，能从我驻军大营里往外送出去个人，还折了我一员护军。”

　　王弋汇报给他，在巡岗时碰到洪护军送两名女子出营，被他喝住时强行驾车冲岗，不得已拔刀阻拦，在争斗中失手将洪护军砍杀，一名女子在争斗过程中逃跑。

　　叶敏也叫了当晚看守的军士来询问，确认当晚洪护军表现异常，应是被用计胁持了。

　　沐裳什么都没有说，她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全身发冷，满脸的汗，手脚软绵绵的几乎支持不住身体。

　　“但没关系，有你一个人也够了，能让萧旸日日带在身边的女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应该不一般。奉劝你一句，别再折腾，我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好脾气的！”叶敏说完挥挥手，示意王弋把人带下去。

　　门帘被掀开，一个身着灰色便服的人走了进来，而帐内的所有人，包括叶敏在内，一见来人立刻神情肃整，显得十分敬畏。

　　“主帅怎么来了？”叶敏站起身，让出正位。

　　叶麟只在门口站着，目光淡淡往沐裳身上一扫，叶敏立刻走过去，将事情概括说给他听。

　　听到开义公主逃掉了时，叶麟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这是他十分不悦的表情，叶敏心惊，立刻接着说：“这女子是萧旸一直带在身边的，埝都那边有传言，二皇子东陵昭与萧旸曾为了这名女子大打出手，萧旸差点当场杀了东陵昭……不管这传言是否属实，这女子在萧旸心里的份量绝不低，用她引萧旸出来也够了。”

　　叶麟灰褐色的眼珠盯住沐裳，沐裳只觉得那阴郁的目光像蛇一样从皮肤上爬过，湿冷粘腻，身体的不适感更严重了，几乎要打起冷战来。

　　“叫什么？”叶麟的声音悦耳动听，带着清澈的质感，与他外表的冷郁截然不同。

　　“沐裳。”沐裳无谓在小事上去起争执，老实回答。

　　“没有背景，不是埝都权贵圈的人，曾经在天凌军军医署做事，应该是那时候认识的，后来萧旸将她带回埝都大将军府。”叶敏将打探到的消息汇报给叶麟。

　　“是吗？”叶麟并不看他，仍是盯着沐裳，非常正经的求证问句。

　　沐裳被他盯得胸中烦闷至极，强忍住不适感，道：“是。”

　　叶麟终于不再看她，摆摆手示意带走，自己走进帐中坐下。

　　待众人退出帐外，叶敏犹疑片刻，仍是问道：“主帅为什么觉得萧旸还活着？消息已经送过去两天了，那边并无大的动作。况且那天的情形，他已被主帅重伤，后来又被我们预先埋伏下的人伏击，身中十多刀……虽然后来还是被他们把人抢了去，但那种情形下，一般人是活不了了……”

　　“可他并不是一般人。”叶麟冷冷道，指着自己的左胸口道：“他是曾经差点要了我的命的人。你们……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吗？”

　　叶敏忙道不敢。

　　“所以，别以你们那点浅薄的见识，来质疑我的决定。”叶麟顿了一顿，“最后一次警告。”

　　叶敏再不敢说什么。

　　“还有，继续派人去找开义公主。说她怀了孩子？”叶麟道：“我要那个孩子。”

　　沐裳被带回之前的营帐，这回营帐外派了十名军士将营帐整个围了起来。

　　一进帐内，她就倒在床铺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足足躺到中午有人送饭进来才稍微缓了过来。

　　她强撑住发软的身体走到案几旁边，送来的是面饼和肉羹汤，她硬吞了几口干干的饼，想喝点热汤让身体暖和些，喝下半碗，忽然冲到角落边全吐了，她跪在地上干呕了好一阵，身上冷汗又一层一层的上来。

　　半个时辰后，沐裳躺在床上，听王弋在帐门口询问军士里面的情况，军士说里面的女人好像病了，问王弋要不要请医师来看。王弋没说话走了。

　　又小半个时辰过去，王弋掀帘进来，没有带来什么医师，而是让人直接将沐裳从床上拽起来，绑了双臂带出营帐。

　　马车一路急驶，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停在了鹿城城下。

　　呐喊声阵阵，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两军开战了。

　　不知道是叶麟失去了耐心，还是预感到了什么，下午便集结了黑甲军以及汤国的十万大军直发鹿城，在距离城门一公里处大军整队列阵，敲响了攻城的鼓点。

　　城楼上银甲的天凌军军士一线排开，严阵以待，手中弓箭俱是满弓，只等一声令下。

　　身着铠甲的青年将军站上城楼，俯视着城下黑压压的军队。

　　“青城晖赶回来了。”叶敏骑在马上对叶麟道。

　　青城晖从身后取下巨大的玄铁弓，拉弓上箭，直直地对着叶麟所在的位置。

　　立刻有持盾的黑甲军军士涌过来，用盾牌在叶麟面前筑起层层人墙，将叶麟叶敏完完全全护在里面。

　　叶麟却挥手，示意一众人撤下，道：“把人带出来。”

　　沐裳被人从马车里推出，王弋拉住她反剪在身后的双臂，推着她往阵前走去。不知道是出于上面的交代，还是王弋的自作主张，她嘴里被塞上了一团布。

　　沐裳一下车就被风刮起的尘土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周遭。

　　天空一片阴翳，浓浓的乌云压得天空很矮，风刮得又猛又急，暴雨的前兆。一路行过，身边全是黑甲的军士，跟黑云一样，一眼望不到边。

　　王弋推着她一直走到叶麟的旁边停下，叶麟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一眼，大声对城楼上道：“我把你们大将军的女人送回来了，让他亲自来接吧！”

　　青城晖没有动，但拉弓的手臂却不如刚才紧绷了。他忽然往后侧了一下头，像是说了句什么，片刻后皱着眉，回过头来，依然紧紧注视着城下。

　　叶麟注意到了城楼上那小小的骚动，满意地笑了，轻声自语道：“我料到你没那么容易死。”

　　一柱香后，厚重的城门从里面打开，一人一骑从里面出来。随后，城门在他身后又重重关上了。

　　从城门打开一条缝开始，沐裳就和叶麟一样紧紧盯着那地方。她的心比战鼓擂得还要响。

　　她既盼着是他，那说明他还活着，他没事，可又盼不是他，如果是他，这样只身出来毫无疑问是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黄土飞扬，再一次迷了眼睛，等能看清楚时，人已经离得近了，他没有穿铠甲，身着一身藏蓝色的袍子，左手执僵，右手拿着一杆长.枪。

　　冰凉的刀刃举起架在沐裳的脖子下方，萧旸勒住马，猛然止步，战马暴躁地原地踱着步。

　　萧旸狠勒缰绳，强制身下的马安静下来，跳下马，手中长.枪戳在地上微微一颤，他很快站直了身体，但沐裳和叶麟都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沐裳眼眶发酸，狠狠咬牙吸气，生怕会模糊掉视线看不清他。

　　萧旸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面色苍白。

　　叶麟扬了扬手，那刀刃便稍稍离开沐裳的脖颈，隔着约一寸的距离。

　　“旸，你的状况看起来不大好。”叶麟灰褐色的眼睛里藏着丝笑意，“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竟用了三天才爬起来，害我差点以为你就那样死了。”

　　“把那块肮脏的破布从她嘴里拿出来，手臂上的绳子解开，脏手从她身上拿开。”低沉嘶哑的声音，萧旸看也没有看叶麟一眼。

　　从他跳下马起，周围的背景都淡去，他的目光紧紧定在沐裳身上，她看上去非常狼狈，衣摆上都是尘土，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凌乱的发丝被汗粘在脸上，嘴被堵住不能发出声音，看着他的眼神焦灼无助。

　　萧旸攥紧了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

　　王弋下意识拽着沐裳后退了两步，旁边那拿刀架着沐裳的军士也微一哆嗦，跟着连退了两步。

　　叶麟阴鸷地扫过去一眼，显然对手下人的无用感到十分不满与厌恶。

　　沐裳忽然挣扎起来，眼睛里终究还是水雾弥漫，她看到萧旸垂着的手臂下，血一滴滴从袖筒里滴落，混在地上的黄土中，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汇聚成一小滩。

　　王弋跟身边的军士一起用力按住她。

　　叶麟提马微微往沐裳那边靠近了些，长矛斜斜戳在地上，“在我那么做之前，我们先来谈谈你能做些什么……”

　　“想要我的命是吗？”萧旸冷冷打断他，“——拿去。其他的，不是你我在这里可以谈出来的，你还不够格。现在，松开她，让她走到我这边来。”

　　叶麟微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你还真是痛快！我原本只是怕他们将你藏起来，试试看用个女人能不能把你引出来，没想到你倒是很自愿的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哈哈哈哈，为了这异域的一个卑微的女人……”他灰褐色的眼珠转了转，止住笑，道：“——我想试试你还能不能做的更多一点？跪下来！求我！”

　　沐裳全身的气血翻涌起来，这个男人在她遇见他最落魄的时候，也笔直坚硬如一把钢刀，宁折不弯，他从不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他们敢这样折辱他！他们敢！

　　沐裳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哀求地看他，萧旸刚好也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平静，看着她像有千言万语，一如既往的温柔。

　　尖刃刺破衣服，抵在她后腰的皮肤上，王弋紧贴着她站着。

　　不管他为她做到什么程度，她都不可能活着回到他身边。沐裳绝望地想。

　　萧旸扔掉手里的长.枪，左膝微微前屈。

　　沐裳忽然拼尽全身的力气，发了疯似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兽般的呜咽声，她用尽力气猛地将身体往前倾，脖颈凑上横在前方一寸处的刀刃，那举刀的军士吃了一惊，急忙将刀挥开，刀锋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同时下意识将她往后拽，沐裳就着这股后拽的气力狠狠撞上王弋，王弋被她撞得跟着一起后退两步，等到觉察时，尖刃已经整个插.进了她的腰腹，从后往前贯穿了身体，血喷涌而出。

　　沐裳只觉身体再不听使唤，不受控制地往下瘫倒，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眼前一晃，镶着血红珠子的金簪从发上掉在血泊中，她很想最后看一眼萧旸，却转不动头，失去最后的意识前看到的居然是叶麟俯视的极为震惊的脸。

　　阿旸，你回去！

　　阿旸，对不起。

　　你要一个人，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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