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02
他在认真看自己。
这个认知让叶采橙有些慌乱。
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受伤吗？
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凉淡的苦橙香，混了点青枝的涩味，和他这个人似的，一眼看过去，棱角分明，薄凉冷淡。
一个头发竖得很嚣张的男生追上来，将皮卡拽回去，对叶采橙露出一个无辜地笑：“别怕别怕，皮卡不咬人，一定是你身上有它熟悉的味道，它才跟过来的。”
大金毛像听懂人话似的，嗷呜两声，表示赞同。
只是叶采橙有点疑惑，她身上能有什么吸引狗的味道。
见它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左手垂涎哈气，她一拍脑门，举起饭盒给这两个男生看：“可能是这个吧。”
徐晶晶“嗯嗯嗯”地狂点头，头发也跟着掉下来两根。
一旁的男生视线从叶采橙的手边掠过，侧眸转向徐晶晶，语气有些不耐：“还走不走？”
“走走走！”
徐晶晶将断掉的半截牵引绳狠狠打了个死结，边打边吐槽：“就这张沉还跟我吹进口货呢，你之前去美国时见过这个牌子的牵引绳吗？”
男生像是被戳到了烦躁的点，抬起手腕直接说：“五秒，再说话你直接回去。”
“嘿，几年不见，你这脾气被附中的小妹妹惯得更拽了啊？”徐晶晶赶在最后一秒前搞定，得意地拍拍皮卡脑袋，对叶采橙说：“不好意思哈，太久没带它来这玩了，有些兴奋过头了。”
叶采橙小声回：“没事。”
两人转身离开，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拖长，四周又恢复了静谧。
叶采橙忽然意识到，他们是不是就住这儿？
那找他们问下路应该是可行的吧？
毕竟他们很有可能是这条路上唯二的活人了，再不问，恐怕到天黑她都转不出去。
“那个、我迷路了——”
叶采橙抓了抓头发，鼓起勇气出声，见两人步子顿住，赶紧追上去说：“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徐晶晶诧异回头：“你不住这啊？”
叶采橙轻轻点头：“刚刚我坐摆渡车进来的。”
颐和壹号院物业管理严格有序，来访客人一般会由摆渡车送进送出，难道她去的那家没给她叫摆渡车吗？
“这是你家，要不你来……”
徐晶晶说着准备把话头牵给周弋，却见身边这位原住民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也罢，这人从幼儿园起就不太爱跟女生搭话，他只好亲自替好兄弟来指路：“你手机呢？也没带是吗？行，这年头还有不带手机出门的勇士，佩服。这样，你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头，可能会看到一个喷泉，要是看不到你就返回，找到喷泉后拐两个弯，应该有个小花园，花园有两条岔路……”
周弋原本一副旁观者姿态，谁知越听神色越凝滞，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他：“你这么指路，傻子才走得出去。”
徐晶晶觉得自己很委屈：“这不是很久没来了嘛！”
“傻子”叶采橙正在咀嚼那一串又密又快的路线，闻言小声替他辩驳了下：“我记得住的。”
徐晶晶瞬时挺胸：“看！”
空气静了一霎。
周弋眯起眼看她，叶采橙被这目光看得低下了头。
“算了，”默了几秒，周弋淡声说：“走吧，带你出去。”
“待会不是要去看房吗？”徐晶晶这会倒记得正事了，附在周弋耳旁咕哝：“这不耽误时间啊？”
周弋睇了个凉凉地眼神过去：“如果不是你把皮卡带出来，我们这会已经去了。”
皮卡蹲在一旁吐着舌头哈气，被周弋点名，摇着尾巴就要往他那儿蹭，被徐晶晶眼疾手快摁住：“我以为直接约小区见呢，哪知道你中途改道要回家啊，想着你也好久没见皮卡了，就顺路带过来给你瞧瞧呗。”
有了周弋带路，原本在徐晶晶嘴里需要左拐右拐的路，瞬间变得简短而清晰，大约几分钟后，叶采橙就见到了熟悉的大门。
她表情郑重，甚至称得上有点庄严地道谢：“给你们添麻烦了，请问怎么称呼你们呀？”
徐晶晶没忍住噗嗤一笑，不就带个路，至于吗？但他还是笑眯眯地回：“我呢，叫徐晶晶，诶不要被我的名字吓到，其实我人如其名，晶莹剔透。”
叶采橙：“……”
好的，艰难记下。
“要谢就谢我这哥们吧，本来他今天有好多事要办，但他还是——”话没说完，周弋无声侧眸，徐晶晶立刻识相闭嘴。
得，还是他自己来吧。
“周弋。”
男生垂下眼，目光从女孩黑亮澄澈的杏眼滑过，落在她的左手上，又撩起眼皮，语调懒散地说：“不用谢了。”
叶采橙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客厅空调还在嗡嗡运作着，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表姐出门忘记关了？
她把饭菜放进冰箱，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灌下，一时间身上的黏湿感大大缓解。
唉，好想就呆在客厅吹空调啊。
江城的夏天很长，她的房间又朝西，西晒会将整个房间烤得热烘烘的。从前妈妈还在时，姨妈会特意敲门让她们去客厅吹空调。
但自从妈妈开始做月嫂后，经常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姨妈就再也没叫过她了，不知道是不是忙忘了。
有时见表姐在客厅大喇喇地涂着指甲油，吹着空调，说不羡慕是假的。
她有着一张没吃过苦的脸，想到这，叶采橙怅然回想起中午遇见的那两个少年，他们的相同之处如此明显，十五六岁的少年，眼角眉梢都意气盎然，肆意生长。
而她偶尔扑腾灰扑扑的翅膀都怕被嫌烦。
叶采橙再度看了眼大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默默走到出空调风口处。
就让她吹一会，吹一小会就好。
没一会，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叶采橙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表姐回来了？
她往前走两步想要确认，门被打开，曾艳红拎着袋子进屋，见叶采橙居然在肆无忌惮地吹空调，还是最费电的那台，顿时痛心疾首地朝她走去：“热就跟姨妈说，开房间里的空调多好，这个风太大，会感冒的。”
那眼神，仿佛她就是一个趁着四下无人就明目张胆开空调享受的小偷。
“姨妈，我一回来，空调就开着在……”叶采橙挠着脸颊，声音讷讷想要解释。
曾艳脸色板起：“难道空调还能自己长手开啊？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叶采橙心想，可不就是吗？
曾艳红关了空调，对叶采橙说：“以后想吹空调就告诉姨妈，偷偷吹有啥意思呢？”
偷偷？？
她根本就没开过，哪里来的偷偷？
“早上表姐在客厅吃东西，那时空调就开着在的，是不是她忘了关啊？”
说着说着眼底渐渐有了涩意，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曾艳红一听，更加不悦了，“撒谎就没意思了啊，还是小状元呢。”
鼻腔热气骤起，叶采橙紧紧抿着嘴唇，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小状元”三个字如同紧箍咒一般，无时无刻的提醒着她，就算她中考考得比表姐好太多，也不宜张扬，哪怕三十中为此放鞭炮、拉状元横幅，都不能提，因为会刺激到中考失利的表姐。
到后来，这三个字就变了味，时不时被他们拿来说笑。
叶采橙悲哀的想，这根本就是一种束缚，约束她行为举止的枷锁。
卫筱筱哼着歌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诡异的一幕，窗户大开，妈妈和表妹都僵着脸，不说话。
美丽的心情被打扰，她放下包，不爽地嘟囔道：“干嘛呢，都这么丧？”
叶采橙看向卫筱筱，带了最后一点祈盼说：“表姐，要不你跟姨妈解释下，上午那空调不是我——”
“是我开的，怎么了？”没等叶采橙说完，卫筱筱就利落承认：“这么热的天不开空调，热死了怎么办？”
曾艳红闻言神色一滞。
过了会，她勉力堆起一个笑，对叶采橙摆摆手说：“橙子你别往心里去啊，咱状元要拿出状元的气度来。”
卫筱筱看着她企图藏在宽大t恤下的臃肿身材，哼笑出声。
出分时的沮丧早已消失殆尽，心里那股优越感又腾然而起：“就是，胖子不耐热，咱状元开空调吹吹怎么了？”
……
鼻腔的酸意就要蔓延到眼角，心脏瞬间紧缩，她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强装镇定回到自己房间，把那架咯吱作响的电扇打开，热风拂在她脸上，燥意更甚。
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一张充满褶皱的纸，那些令妈妈骄傲的瞬间，那些为自己加油打气的话，也只是用来强行熨平这些痕迹的欺人工具，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张人生的纸，早已皱巴不堪。
谁都抚不平。
晚饭时刻，曾艳红来敲门，叫叶采橙出去吃饭。
她本来想说没胃口，但想到妈妈中午说的话，还是忍着巨大的不甘愿，走出了房间。
餐桌一角上摆着她大老远拎回来的菜，孤零零的，没人下筷。
曾艳红破天荒夹起一只卤虾到她碗里，随口问道：“中午去看过你妈了吧？怎么样，还好吗？”
叶采橙默默点点，不太想接话。
“我就说嘛，”曾艳红转向正在喝酒的卫向东，“我以前那个同事，小王还记得吧，也跑去做月嫂了，都知道做月嫂赚钱，不做饭不做家务，就带带孩子。你说说，吃穿住用完全不用自己掏钱，要是碰到好心的东家，光过年过节的红包加一起都有大几万呢，比我们这早出晚归的开店强多了。”
“其实也没有……”叶采橙捏着筷子有点听不下去了，想为妈妈辩驳几句。
曾艳红犹自说着，根本没注意到她，倒是一旁的卫筱筱像来了兴趣，挑眉问道：“颐和壹号院那么大，你怎么走出来的？”
叶采橙脑海中倏地闪过男生清冷黑透的眼眸，和他靠过来时，散在风中的气息，清凉的，寂涩的。
好似一场遥远且斑驳的梦，只在某个地点短暂交汇了下。
“问了保安。”
她拨弄着碗里的饭，对卫筱筱撒了个小谎，决定将这幕深埋心底。
卫筱筱嗤了声，她会主动找叶采橙搭话，完全是因为之前听朋友说，颐和壹号院有好几个大帅比，今年都考上了解高。
恰巧解高今年在江北建了新校区，还开了第一届分校校区。
这次她冲击解高失败，分数线差一大截，还是撒泼打滚让曾艳红交了一大笔择校费，去了解高分校。
作为离新校区最近、配套最齐全的小区，灵湖馨苑一下子热闹起来，不少家长闻风赶来租房陪学，有钱的更干脆，直接买套住下。
曾艳红虽然心疼一下子交出去好几万，但想到卫筱筱上学方便，房子也涨价了，觉得这笔钱倒也交得划算。
晚饭过后，叶采橙照常将碗筷收进厨房，带上围裙就要洗碗。
被曾艳红赶了出去，她从兜里摸出十块钱，“你姨夫啤酒喝完了，去小超市买瓶回来。”
叶采橙捏过钱，走到玄关处换鞋，卫筱筱十分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兴起处时哈哈大笑。
她推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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