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要‘相悦’到何种程度?”……
连夜赶路,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翻山越岭。
烛伊起初还勉为其难打起精神和顾思白、岑缃闲聊,后来在颠簸中困倦闭目,直接入了梦。
纪允殊感受怀内的温软无所顾忌地贴来, 能怎么办呢?
唯有一边按捺忿然之色,一边当众搂住不撒手呗……
待烛伊微睁惺忪睡眼,反手去摸僵硬的后腰,触手却是某人坚实的小腹。
再看天色大明, 她立即惊醒。
居然……睡了他一整夜?
耳后响起纪允殊磨牙声:“睡得可好?”
烛伊舒展筋骨,轻笑:“有将军在, 能不好?”
纪允殊闷哼:“待会儿去拜会大师伯, 你给我放机灵点!”
“要怎么个‘机灵’法?”
“呃……回头再详述, 总之,你看我眼色行事。”
纪允殊一时语塞,又觉附近耳目众多, 不便明言。
一行人改道上山。
雪峰脚下,清静大宅院隐于林间。
粉墙环绕,墨色瓦顶,朱门古朴,庄严又又气派。
大门打开后,三十多人蜂拥而出, 烛伊顿时被眼前成群的丽色惊呆。
这是……纪将军的师门?不?会?吧?
难不成这才是他畏惧女色的根由?
除了中间被簇拥的老太太,其余皆为二十岁左右的女郎,或如芍药浓艳,或如莲荷清纯,或如芝兰挺秀,或如松竹清朗,各具特色。
其中约有七八位眼波盈盈凝望纪允殊, 见他半拥一姝色绝俗的异族女子,有好奇打量,有黯然失神,有忿然瞪视。
纪允殊面不改色,抱烛伊翻身下马,对那两鬓发白的老太太揖道:“侄儿见过乔大师伯。”
“允殊身负重任,又远道而来,别管这些虚礼,快入内好生休息!”
乔老太太虽免不了多看烛伊两眼,仍维持慈和姿态。
辛劳一整晚的众人受邀进园,顾不上欣赏亭台楼阁,匆忙安置行囊。
用早膳时,纪允殊被乔老太太遣人请去内堂,久久不归。
等偷瞄的下人陆续离开,烛伊谨慎挪至顾思白身边,压低嗓音问:“世子曾说,将军年少无知时,被大美人伤了心,可是他的师门中人?”
“非也!”顾思白抚猫窃笑,“那人你日后定会碰上。”
“啊?”烛伊大感意外。
顾思白误以为她在吃醋,解释道:“舅舅的授业恩师为净山堂北宗的岑大侠,已去世好几年。北宗师祖是女子,历代爱收女徒,男徒极少,且多半在江湖上走动。
“舅舅小时候在冽京拜师学艺,官家子弟不问江湖事,他本人没在顺州净山堂呆过,算上这回,才来第三次,跟这里的师姐妹们并不熟悉,名字都叫不上……”
“可她们对将军挺感兴趣呀!”
“三年前,他奉恩师遗命拜访时,顺带替她们解除一场灭门危机,因此堂里上上下下极为器重他,甘愿为他办事,供他差遣,算是他在江湖上的强大后盾。
“许多军方不宜出面解决的问题,由江湖人去处理,最适合不过。譬如,这次暗中转移盛风长,便是师伯师叔派人以运送物资的方式,把人偷龙转凤了。”
烛伊心头漫过不好的预感,略感烦躁:“那……咱们在这儿要呆多久?”
“难得来一趟,不好只留两三天,舅舅的意思是……顺州温泉闻名天下,气候相对暖和,净山堂看守严密,又清净舒适,干脆请成璧先生在此誊写余老先生的诗文集。”
烛伊泄气:该不会呆个十天半月吧?究竟何时才能抵达冽京?这纪允殊,桃花多,破事也多!
顾思白见她鼓着腮帮子,忍痛割爱,把猫塞过去:“喏,摸摸大虎,消消气。舅舅那长相、那身手、那出身,一向招姑娘家喜欢,可他那脾性嘛……嗐!他既然千挑万选只留你一人,你总该有点信心。”
……!?
烛伊忽然意识到,顾思白完全想岔了。
她既不能否认,又不甘承认,只好疯狂撸猫排解憋屈。
可怜的大虎,被搓成一块大猫饼,瘫软在她膝上,喉底发出浓重的咕噜声。
纪允殊午后方归,眉宇间隐隐渗着似喜还忧的复杂意味。
见烛伊抱猫闲坐于廊下,不远处有人窥探,他刻意换上笑脸,挽住她的手,中气十足地发问:“不冷吗?”
烛伊被他吓得一哆嗦,随即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现在冷了。
“随我回房更衣。”
纪允殊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拖她进屋。
新住处简洁古雅,烛伊转了一圈,绕回他身旁,笑得贼兮兮的:“要给将军大人换衣裳么?”
纪允殊朝她塞了个大包裹:“先穿这身。”
烛伊抖开,见是一件银白色直领对襟披风,领口滚了一圈毛毛,还有一条茜色织金纹马面裙,不禁狐惑:“你要换女装?”
“给你的,”纪允殊没好气,沉吟片晌,“这几日跟紧点儿,假装倾慕于我,对我百般迁就,好让那几位对我有想法的师姐妹们死了这条心。”
烛伊“噗”地笑了:“我假装倾慕你有何用?那些意属于你的姑娘只会挖空心思与我比高下,自是变本加厉待你好。”
纪允殊皱眉:“那要如何?”
“反其道而行之!你,纪将军,假装爱慕我这异族姑娘,欲罢不能,恨不得豁出性命的那种!我呢,对你爱理不理的,她们反而会觉得你这人天生犯贱,遂以高冷姿态吸引你,从此不再围着你转!”
纪允殊:好像无法反驳?
烛伊比对衣裙大小,斜眼笑道:“再说了,连我衣裳的尺寸也拿捏得如此精准,将军大人平日没少关注我嘛!”
“哼!”纪允殊以冷眼掩饰不自在——搂搂抱抱这么多次,能不清楚才怪!
“怎样?将军大人要不要‘爱慕’我呀?”她桃花眼媚意惑人。
纪允殊转目避开她视线。
他怎可能放下颜面讨好她,然后还把脸伸过去给她打?不可能!根本不像他作风!这坏丫头分明借机整他!
他暗暗咬牙:“那还是……继续‘两情相悦’吧!”
“咱俩要‘相悦’到何种程度?”
“行坐不离、朝暮取乐?”
烛伊目瞪口呆,用指腹戳他的脸:“那位冰清玉洁的纪将军被调包了?竟说出‘朝暮取乐’这样的虎狼之词?”
“又放肆!”纪允殊倒退一步,“本将军指的是,你照旧睡在外间,做做样子。”
“还得跟你住一起啊?这宅子能住几百号人呢!那位绿裙子的师姐……姓什么来着?孙师姐!给我安排了一套居室!东西全帮我挪过去啦!”
“给我搬回来!”
眼看烛伊哼哼唧唧不情愿的模样,他半哄半威胁道:“荻夏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我的身份。届时找上门来,别人可未必保得住你。”
“对啊,他肯定能找上门,”烛伊比划了两下,“毕竟……有那么大一个纪将军杵我边上呢!而且我俩还‘相悦’得很!”
说罢,扬起谄媚笑脸,抬起纤纤玉手,为他理了理鬓角碎发。
纪允殊明知她装模作样,脸颊却因她指尖的微凉而莫名发烫。
黄昏,宴厅已是灯烛荧煌,丝竹声与烈酒香融于风里,为寒夜增添几丝暖软。
两府护卫与净山堂弟子聚在厅外,或品尝茶果,或谈论昨夜峡谷的激斗。
“多亏将军大人神机妙算,料定玉泉山庄必将勾结桐林寨的人来劫囚,也估准他们必在峡谷中段动手,又得闵大侠和净山堂的兄弟姐妹神威相助,咱们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群狗贼打得落花流水!”
“那是!”
“纪将军府里同样高手如林,抚安郡王府的护卫们也不容小觑!”
“早闻云师兄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是啊,南宗的功夫与咱们北宗着实不一样!”
“可惜啊!没能逮住那个盛雪沉!”
大伙儿众议纷纭,谈笑间意气风发,忽而无征兆地静谧下来。
但见纪将军沿廊步近,星眸丹唇,瓌姿俊逸,令人不敢逼视。
一身墨灰素缎,外披灰青鹤氅,掩不住他那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更显身姿如玉山轩昂。佩剑悬腰,步步生风,尤带无形威压。
与他并行的异族少女衣饰焕然,红裙明艳,娉婷袅娜,雪肌如露浥娇花般柔嫩,在琉璃灯影下弥着浅淡粉色。
她步态如踏莲,身姿秀挺,哪怕是名师巨匠,也难以绘出其灵气和风采。
目睹一双俪影踏灯影而行,纵是血战沙场的将士、闯荡江湖的子弟,皆有瞬间失神,甚至没太注意跟随二人的男男女女。
烛伊乍见上百双眼睛齐唰唰投射过来,心虚地松开纪允殊的手。
殊不知,无形中营造出欲盖弥彰的效果。
旁人看在眼里,均觉姑娘家娇羞可爱,不禁会心一笑。
当北宗宗主乔老太太入席,纪允殊亦携烛伊坐到客席首座,顾思白则与云雁西、成璧同坐。余振道因路途奔波劳累,盛九忙于照料受惊吓的蘅娘,没来赴宴。
余人依次落座,相互说完场面话,便迅速开席。
烛伊如常为纪允殊布菜,但她举手投足自带高雅矜贵的气派,外加衣着华美,哪里有半点侍婢的卑躬屈膝?
就连烤里脊、焖菇菌、蜜火腿之类的寻常菜式,在她筷子下都成了精致摆设,仿佛飘着仙气。
不明真相的净山堂门人只道她是诺玛族千金小姐,而两府亲卫则断定,纪将军把“宠婢”宠上天,才让她拥有睥睨众生的风华。
纪允殊并未安然享受烛伊的殷勤侍奉,而是极其难得地……亲手给她舀了一碗人参汤。
烛伊先是一怔,随即明白是“相悦”的表现。
犹记某次慕莘晚上送汤入书房那次,两人虚情假意互相喂汤,禁不住抿嘴而笑。
她本就靡颜腻理,笑时水眸潋滟桃花色,宛若春光越过深冬,霎时暖透人心。
纪允殊有一瞬恍惚。
险些认定,她笑眸潜藏着几许真情实意。
转念又暗笑,这丫头演技日益精进,差点把他蒙住。
为争一口气,他决定把她当作大虎,尽心尽力展现有生以来最温和的神色,柔声笑道:“近日餐风宿雪,你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烛伊从未听过他用这般语气说话,立时寒毛倒竖。
所以……“谁比谁恶心”的竞赛又开始了么?
“喂食”已无新意,该换新招了,可她挖空心思也憋不出主意。
正巧仆役端来一碟泉水灼大虾,罢了,给他剥个虾吧!
于是,堂堂诺玛族洛松氏三公主,开始洗手,挑战剥虾壳。
她以细嫩长指揪起虾须,仔细研究一番,斜眼见顾思白先剥落前三节虾壳后,左手抓住虾头,右手抓着虾尾壳,轻轻一扭一拉,便剥去整个外壳,继而以小竹签剔除虾肠,沾上酱油,吃得津津有味。
她依样照办,小心翼翼剥出一只油润肥美的红虾,优雅地递向纪允殊。
可当对方犹豫的刹那,她又心生不甘——凭什么要把人生中头一回亲手剥的虾给他!
她晃了晃大虾,缓缓收回,美滋滋把虾尾往自己口中一送。
不料纪允殊误以为她在逗弄,配合地低头张嘴凑来,收势不及,恰好叼住她露在唇外的一截虾头。
四目相对,鼻尖相触,呼吸相闻,各自含着大虾的头尾!
烛伊:……!
纪允殊:……?
全场大快朵颐的气氛瞬即凝固。
当纪将军从“心上人”唇边抢下半个虾头,板着脸咬得咯吱作响时,“心上人”也两眼茫然,细嚼慢咽。
只是,两张俊美容颜,比虾肉还红。
顾思白抬手捂脸:不行,看不下去了!自家舅舅竟在师门和部属的睽睽众目下,凑到姑娘嘴边抢食!
什么所向披靡的青年将军!什么出身尊贵的侯府世子!什么师出名门的顶尖高手!
呜呜呜……好丢脸!
不想要这个舅舅!
虾头搅得纪允殊心神不宁,酸甜苦辣咸的各式菜肴都只剩一个味道,似甜非甜。
见云雁西离座,他借机开溜,与之并行于厅后回廊,同看稀星伴月。
静默许久,他勉强平复心绪,徐徐启齿:“云兄,相交多年,感谢客套的话……我不多说了。”
“允殊,”云雁西容色沉静,“我毕竟出自南宗,家族和北宗的恩恩怨怨至今是笔糊涂账。即便你大师伯不介怀,但眼下北宗阴盛阳衰,我最怕被女人盯着,铁定呆不下去。你端了玉泉山庄之事,迟早会传开。若浅月来寻你……还请你先瞒下与我的约定。”
“她真会找我?万一她没查到琉璃璧曾落盛风长之手呢?”
“我也不确定,”云雁西眼底堆叠寥落,“方才,我已和余老、乔宗主先后打过招呼,今晚便走。”
“去哪儿?”
“四处游荡,行踪不定,开春后与你在京汇合。”
“别……”纪允殊微扬唇角,“半个月后回来,先把‘成璧’接走,如何?”
云雁西甩他一个白眼。
纪允殊低声道:“戏得做全套嘛!不然,我那大外甥定要嗷嗷叫着,日夜殷勤,派人护送他去京城!”
“这事,余老起疑了?他和你爹素来不睦,最近对你倒是言听计从,客客气气的,必定有因。”
纪允殊回想余振道那句反问“这便是纪将军的诚意”,心底的纠结翻涌复至:“余老似乎看出来了,但没当面揭穿。我也只好……蒙混一时得一时。”
“你当初就是有病!”云雁西呵呵哂笑,“装什么装!早说你终有一日会把自己坑了!”
纪允殊如今对“坑”字尤为敏感,大怒之下毫不留情地出言反驳。
“你伪装成自家夫人到处乱窜,病情……比我严重百倍!”
“夫人”二字显然刺痛了云雁西。
过往点滴漫溢心间,他笑容逐渐消失,颓然轻叹,仓促丢下一声“告辞”,不顾纪允殊歉然挽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前厅饮宴之声随风四散,余音若断若续,飘然荡进群院深处的一处静舍。
余振道简单用过晚膳,捧着书卷看得正入神,端起茶杯时,忽觉空杯异样。
要知道,亲随时时处处体贴入微,十几年来不曾懈怠半分。
“阿璞!”
余振道哑声叫唤,抬头惊觉一道清瘦影子立在暗处,面目瞧不真实。
“你、你是何人?”
那人慢慢踏前两步,一张年约三十五六岁、稍显孱弱的面孔展露于灯影。
“老师,别来无恙?”
余振道手中茶盏滑落,“啪”地跌了个粉碎。
他双目圆睁,片刻后颤颤出声。
“……雪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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