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 要好好的……
几番掐捏下, 莫唯启倒吸一口气,悠然转醒。
他无神的双眸隐含惧意。
瑟瑟缩缩想躲,又似有气无力。
嘴唇哆嗦着, 许久没挤出半句话。
明琅一时无措,以眼神请示烛伊。
烛伊心潮难平,终是以丝帕轻拭莫唯启额角血迹,柔声用诺玛族语道:“启哥哥, 是我。”
莫唯启瞳孔微转,愣愣瞪视她片晌, 如有茫然, 如有无助。
似被抽了魂。
烛伊心中一痛, 改问明琅:“怎么回事?”
“是六名流寇作乱。”
明琅面有惭色,生怕烛伊责备似的,小声补充:“现场有断肢, 也有农妇尸首,死状可怖。我看不下去,出手把那几个匪徒全杀了。”
“亏得裴护卫施予援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跟随而来的其中一名壮年男子满脸感激,满口诺玛族语十分流利。
烛伊狐惑端量他。
他偷眼观察烛伊,立时换上惊奇震悚, 握拳捶肩行礼,颤声道:“……三公主?”
“你是……?”
“小人叫寻英,是莫公子的侍从。”
寻英惊喜交集,两眼含泪:“大伙儿都说,三公主在冽京东宫……您逃出来了?太好了!苍天有眼哪!咱家二公子啊……一心想去救您,奈何屡试无果,还落下痴症……”
烛伊只对莫家个别仆侍有点儿印象, 并不认得此人。
闻言,她顿觉呼吸不畅,如鲠在喉。
寻英又道:“那群歹徒手段狠辣且残忍……杀了我们好几名同伴!不晓得有没有其他帮手,三公主,此地不宜久留,快撤吧!”
烛伊又望向另一个默不作声、以手捂住流血臂膀的青年:“这也是莫公子的人?”
“这位田彦春田三哥,是二公子在冽国的老朋友,幸有他拼死挡了一刀……才让我主仆二人逃脱!”
烛伊细辨田彦春的迷惘神色,看出他听不懂诺玛族语,亦觉天色暗沉,是时候动身。
明琅再三确认莫唯启只受了皮肉伤,将他挪入车中,命队伍快速起行。
途中,烛伊隔帘听寻英讲述莫唯启的遭遇——如何来冽京,如何试图潜入东宫无果,如何偷偷跟随太子赶赴洛州,如何冒险登上湖心岛被发觉,如何跳湖逃生、饥寒交迫而发了一场高烧,此后便神智不清近两月。
寻英又解释,因主子如离了魂,他们六神无主,想着趁春暖花开回祖籍的祁州,求助于长辈。
烛伊不禁记起自己曾在洛州湖畔所见,以及十一公主岛上赴宴,对应寻英谈及的时间,疑虑顿消。
她本欲给莫唯启处理臂上伤口,奈何一提灯细观,那瘦削的青年便蜷缩在车角瑟瑟发抖。
她心痛得无以复加。
当初如师长、如兄长、险些成了她丈夫的俊雅青年,怎会沦落至此悲惨境地!
思及自身单方面毁掉婚约,但对方竟还试图救她,更因此落下病根……
她不仅一无所知,另嫁旁人,更甚者先一晚才与新欢恩爱痴缠过!
即便贵为公主,亦难免羞惭。
何况她现在什么也不是!
这局面,该如何破解?
这怪病,能否痊愈?
每遇疑难杂症,她第一时间会想起顾思白。
但如今进退维谷,不妨先到镇子,与大伙儿汇合后,等人手充足了再从长计议。
她以心酸目光凝视莫唯启,温声劝抚。
“启哥哥,别怕,我会尽全力照顾你的。”
莫唯启怔忪对上她的水眸,眼底略带悲伤,又蕴含疑惑。
也不晓得有没有听懂,最终呆呆点了点头。
永福镇人烟稀少。
烛伊歇脚的客舍已被明琅提前包下,店小二和掌柜也换作自己人,饮食得以全面把控。
洛松氏旧部只到了十人,其余预计次日才能全数抵达。
大伙儿聚在一起,饮酒畅谈,气氛热络。
颠簸半日,烛伊只草草吃了碗面,到隔壁看仆妇为莫唯启包扎好伤口,便回房更衣。
解下男子袍服的瞬间,她的脸蓦地红彻骨。
只因瓷白香肌上,一簇簇桃红徽记,宛若落英片片,提醒着她昨晚与今晨的绸缪。
尽管纪允殊的唇很克制,仍因绵密情致而无可避免地留下痕迹。
犹记那一室迷离,暖融融燠热了她的心。
她还记挂着最开始时,那一抹错愕又羞涩的笑,自他唇角散开。
更怀念他近乎于疯狂的痴迷探索,却无所适从地问路的尴尬。
她勾惹他,撩拨他,拉扯他,在他耳畔轻喃。
仿佛当晚是“小猫妖”降临繁华人世的最后时刻,也容他贪欢的终极一晌。
她原是主动而放肆的。
直至他初窥门径,突破障碍,她便火速败下阵来……
时隔十二时辰,烛伊满脑子绮丽画面挥之不去。
她不敢细数印记,急急忙忙换过干净衣裳,因出门在外,赧然蒙脸,和衣而眠。
离京后短短两日一夜,如做了场跌宕起伏的梦。
躺卧在陌生的床榻,没了惯有的沉水香气,也没了惯有的枕边人,她还真不适应。
仔细回想,纪允殊自相识以来,鲜少离开她。
起初同居一室,后来同榻共枕,纵然他宣称“有事出远门”,到头来却以成璧的名义在她附近晃悠。
若知他心仪于她,她本该尽早出手,才不至于浪费数十个良辰佳夜,也不枉担了“宠姬”的虚名。
她红着脸想了他好一阵,从发梢到足尖,又在揣测此刻的他在忙什么……
原以为会因思念与离愁而彻夜难眠。
不料戍时刚至,她哈欠连连,一下子便睡得极沉。
亥正时分,整座客舍陷入安寂。
两道人影扛起一条被衾包裹的长条形事物,如鬼如魅掠过。
夜风吹散了细碎低语。
“这伙人!不论洛松氏的余孽,抑或纪允殊的手下,果真防范严密!吃的、喝的、用的……尽数验过!还好太子殿下神机妙算,准备周全!”
“那是!试问谁会想到,带药粉的盐巴无毒,但吸入烈酒香气后,便会迅速昏睡?”
寻英心有余悸:“我方才替换他们的盐巴时,险些被发觉!”
“可不?将军府的人盯得够紧!那姓裴的小子……身手更是可怖!一拔刀,没几招竟把冒充流寇的弟兄全灭了!害咱俩孤军奋战!”
“田兄有所不知!别瞧他白白净净生得俊秀,那可是我诺玛族曾经的第一高手冯守渊冯老爷子的得意弟子!”
田彦春冷笑:“管他第几高手的弟子!也熬不过今晚!”
“先把三公主放车里,再把那姓莫的捎上,其余一人一刀给个痛快吧!”
“血腥太重会惹官司,若劳烦殿下出面压制,必然惹他不快!”
田彦春环顾四周,压低嗓门:“干脆全拖到客堂,绑起来,堵上门,一把火烧了,伪装酒后失火!”
寻英咧嘴笑道:“还是你们青藤子想得周到。”
二人边商量边将不省人事、裹成长卷的三公主塞进马车,随即气喘吁吁地将厨房、院落里的洛松氏旧部、将军府护卫和净山堂仆妇搬挪至大堂。
正当寻英用绳索捆了人,欲往他们嘴里塞布团,田彦春忽道:“万一没烧透,这玩意儿会成谋杀证据……”
因他们奔上奔下、跑进跑出调整方案,是以没注意,原本歪倒在门边、无知无觉的明琅突然没了影。
今夜,莫唯启时昏时醒,只服下两颗止血清毒的药丸,没吃厨房所做的膳食。
未摄入皇太子所备的药盐,酒香对他毫无作用。
他于浑浑噩噩间亲眼目睹东宫的两人抬走了三公主。
为了维持残存的清醒,他拔下发簪,狠狠扎自己两下,匍匐着藏身黑暗。
他逃不掉了。
他也救不了三公主。
他甚至不知能醒多久。
他更无法分辨,所见所闻是真是假。
长达一个多月的折磨,他的记忆渐趋混乱,心思如被恶鬼腐蚀了,时常冒出阴暗的念头。
尤其皇太子微笑着告诉他,他处心积虑营救的三公主,嫌他手无缚鸡之力、没能在动乱中救她于危难,才义无反顾抛弃了他,且嫁给另一位天子骄子。
他有时觉得是真的。
有时又认为是太子在蒙骗他。
但素倾落在太子手里,备受折辱,他没忘。
太子依稀还说,等他把三公主找回来,便把素倾还给他。
——不然,真公主和假公主,都得死。
他还能怎么办?
信与不信,皆无路可退,也轮不到他答应与否。
他被架出京城,昏昏沉沉,糊里糊涂,如坠梦中。
他说不了话。
也给不了任何提示。
想来即使他向三公主暗示什么,太子的青藤卫也一定果断拦截。
但这一刻,许是服药之故,他突如其来醒了几分。
耳边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争吵不休。
——放弃吧!你在太子跟前,卑贱懦弱如草芥蝼蚁!
——不!不要屈服!再柔脆易碎的人,也有力量!
——你能给她们什么?太子说,要册立三公主为太子妃!依照冽国规矩,东宫可有两位太子妃并立,就算未来当不成皇后,亦有贵妃之尊!
——能救一个是一个……无论是心爱的女子,或是她们的同伴……
莫唯启咬紧牙关下了楼,趁寻英和田彦春捣腾可燃物,悄悄将门口的明琅拽到两屋之间的狭道里。
他昏头昏脑抓了葫芦瓢,舀了一瓢鱼缸里的水,连着鱼和水草,直灌入明琅口中,也没能力确定是否管用。
推搡中,大致碰到少年怀里的坚硬物件。
但莫唯启心神恍惚,丝毫没在意,奋力将其推滚至屋后的小陡坡,由着他骨碌碌滚了丈许。
——只要不被发现,终可获一线生机。
莫唯启唯恐那两人觉察他动过手脚,跌跌撞撞爬回楼梯,终究力弱,瘫倒在楼梯上。
他抬望天上半月,吸嗅着难得的自由空气。
心跳渐缓。
他快撑不住了。
昏迷一次比一次长久,醒时也一回比一回迟钝。
大概有朝一日,便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他缓缓闭上双目。
仅剩唯一的残念:要好好的……她俩会好好的……
绵长梦境被颠荡了几下。
烛伊猛地一惊,徐徐睁开沉重眼皮,又立即合上。
若没记错,她应该身在客舍,没这么快踏上南下之路。
更不会以动弹不得的方式,僵卧于车中。
她静下心来,勉强动了动指头,当即用指甲掐向食指指腹。
痛觉逼迫她打起精神,以判断周遭形势。
逐渐调动听觉和嗅觉,她听不清车头对话,却觉察身旁淡淡血腥味混着草药气息。
车外飘来的吆喝声夹带炊饼、酸汤、包子的香味。
她暗觉狐惑,半眯眼匆匆一瞥。
只见天光渗进车内,而莫唯启呆坐在侧,眼似两潭死水。
一动不动,如入定了一般。
烛伊于困乏中回顾细节,后知后觉,前未婚夫启哥哥的出现,自始至终皆是陷阱!
还没来得及细究来龙去脉,也未从巨大震悚中回过神,紧接着,马车停下。
她赶忙紧闭双眼,任由数人扛进一处宅院。
情势不明,四肢乏力,未到生死攸关之际,她还不能抵抗。
东转西绕,鸟语花香自八方拢近。
行礼问安声四起,她听见了皇太子如惠风柔雨的醇嗓。
“哟?三公主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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