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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零六章 “叫我一声‘哥哥’?”……


  烛伊闻讯而来。

  绕过屏风,  率先看到纪允殊醋云密布的脸,以及他松垮衣袍所泄露的痕迹。

  她绯颜欲烧,终是没忍住,  抬手给他理了理衣领,小声啐道:“多大的人了!连衣服也穿不好?”

  纪允殊因她这一细微动作而舒心顺气,也随手扶正了她的发簪,还装模作样捋她已梳理好的鬓角,  以亲昵姿态宣告主权。

  顾思白司空见惯,倒也罢了。

  映入云雁西眼帘,  任意细小的恩爱场面都能狠扎他的心。

  他以鼻音重重一哼,  将小两口的注意力转移回榻上。

  莫唯启试图下地行礼,  被烛伊急急劝阻。

  曾有婚约的二人相互窘然窥探,不自觉添了些许尴尬。

  半晌,烛伊以汉语柔声问:“启哥哥感觉如何?”

  “启哥哥”三字,  无疑让纪允殊刚翘起的大尾巴瞬间蔫垂。

  莫唯启抿唇须臾:“谢公主关心,比先前好多了。素倾呢?她真的不碍事吧?”

  “听世子说,她因同时服下两种毒,毒性虽不好解,但迷药延缓了剧毒发作的时间,没造成太大伤害,  你且安心静养。”

  烛伊略微犹豫,复问:“你精神好些了没?方便告知详情吗?”

  “臣……”莫唯启脱口而出又改口,“我……对了,裴护卫没事吧?他回来了没?”

  烛伊舒颜:“是你救的明琅?”

  “我当时忽然醒了一阵,看着那两人把您扛走了。我自知力弱,硬是抢人也没用……您的手下,我只认得裴护卫,  便将他推下山坡,想着也许能救他性命。”

  烛伊眸含感激:“你这一推,救的可不仅他一人。”

  莫唯启虚弱面庞浮起笑意:“前些天,我的记忆很是混乱,整天浑浑噩噩的,对期间所见偶尔留存印象,但……夹带不少幻觉……在那种情况下,实在无能为力。”                        

                            

  当下,趁顾思白为他号脉行针,他慢慢讲述离开诺玛族这一整年的经历。

  虽没大肆渲染自己为寻她而做的努力,也没细数述太子对他折辱,但余人均能从他时不时心神恍惚、余悸未消的表现,窥察到他所历的凶险。

  谈及遇到素倾,他言语间愈发隐晦,眉眼则难掩怜惜与遗憾,更语带哀求问道:“能不能……别再把她交给冽国太子?”

  烛伊温声解释:“太子罪恶昭彰,估计很快要被废去储君之位,翻不起什么浪。你无须顾虑,这次,我一定会护着素倾的。”

  待顾思白拔针,莫唯启挣扎着下了榻。

  深吸一口气,怯然望向烛伊,嗫嗫嚅嚅:“别无他意,就、就想看她一眼,确认无大碍。您放心,我……绝不惊扰她。”

  烛伊自是不会拒绝,遂与顾思白搀扶他至隔壁客舍。

  薄纱帐内,素倾脸色如常,呼吸平稳,睡容安详。

  莫唯启站在绣屏边远远看了看,终是忍住没再靠近。

  眼看他不好意思地掩饰心思,烛伊莞尔:“启哥哥,我这人向来迟钝,时至今日方明白,你和她……”

  “公主请勿误会!”莫唯启急忙辩解,似有些难堪,“我和素倾私底下从无逾矩。”

  烛伊本想提及和纪允殊的婚事,又觉自身已改少妇装束,特地把事情翻到明面上,未免刻意又刻薄。

  直觉莫唯启状况不佳,为免他胡思乱想,她悄声劝道:“启哥哥,你先多歇息几天。改日等素倾醒了,我再与你们详述我这边的情况。”

  “是。公主不必忧虑。”

  莫唯启笑意微涩,“只要你俩平安无事,一切都值。”                        

                            

  他被喂了荻氏所制的吐真药物,随着时日流逝,会慢慢失去神智。

  不光把真实记忆与幻想错觉混淆,更容易陷入痴迷状,最终如被剥夺灵魂。

  烛伊往日对此药略有所闻。

  落入伪王手中的洛松氏旧部,曾不堪折磨,狠下心赴死。

  莫唯启之所以没选择自尽,想来是因为心中尚有牵挂吧?

  她传令让部下联络勐扎,寻求能彻底解除吐真药的良方。

  顺带交代了杂务,忙碌小半个时辰,回头发觉纪允殊和云雁西已没了影儿。

  只剩顾思白茫然而立,犹自苦思冥想。

  ——为什么……莫公子喊舅妈“公主”?

  所以,太子宠姬不是公主?舅妈才是?

  但大家为何没对我说?

  我被这世界遗弃了吗?

  

  纪允殊协助完刑部的复核,给病中的冽帝呈上“请罪奏表”,直至天色全黑,才返回将军府。

  他固然不乐意长期收留妻子的前未婚夫,但大致听闻此人所为,又佩服其一介文弱书生,竟如此重情重义。

  能为他的妻豁出性命,他自当好好报答。

  前提是,等他消化了醋意。

  是夜,纪允殊沐浴完毕,蹑手蹑脚爬上架子床,黏着昏昏欲睡的妻。

  烛伊烧着耳尖,瑟缩嘀咕:“还没闹腾够?”

  “这事儿,哪有‘够’的时候?”

  他吸嗅她鬓发的香气,哼哼笑问,“你从未对我说,真名到底叫什么。”

  “我、我没别的名字。”

  纪允殊不信:“小名呢?”

  “没有!”

  纪允殊着实好奇,半哄半诱道:“要不这样,你乖乖告诉我,我今晚就不闹你了……”                        

                            

  烛伊愠道:“不许问!问就挠痒痒!”

  “难不成……你的名字比我原来的还要诡异?洛松猫猫?……哈哈哈……哈哈哈!别、别挠!”

  纪允殊被挠得边蜷缩边狂笑。

  但笑声持续没多久,逐渐转成了烛伊轻声的嗯嗯哼哼。

  那些由唇掀起的暴风骤雨,温暖了各自的起伏。

  犹似无垠月色下亘古连绵的雪山,被心头烈火灼烧成一汪春潮。

  当他细密汗珠一一渗出,润湿她柔软长发,他贴着她的纤颈,齿间逸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叫我一声……‘哥哥’?”

  烛伊于温暖漩涡中沉溺,许久才回过神——醋的是这个啊?

  她“噗”声轻笑,舐着他的耳垂:“嗯,坑哥哥?”

  纪允殊浑身一僵。

  随后,愠恼混杂了狂醋,携他的妻双双再次坠进温柔深渊。

  烛伊终于知道,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砸的不单是脚,还有全身心。

  他予她的浓情蜜意,恰似洪水决堤,澎湃磅礴,一往无前。

  世间情缘大抵皆如是。

  倘若擦肩而过,一生平淡无奇,古井无波。

  可一旦接纳了,即是天翻地覆,在数难逃。

  她坠入他以狂肆与缠恋所织就的情网中。

  不逃也罢。

  昼醋夜糖的日子延绵了半个月之久。

  烛伊明知不该为情所困、为爱耽搁,却总用“素倾初愈”、“启哥哥还在等解药”、“不如等雅集结束再离京”等种种理由,滞留在纪允殊的温存内。

  闲来无事时,她会缠着他练字,故意写得乱七八糟,诱他手把手教她,享受他自后而来包揽、直抵心魂的暖热。                        

                            

  显而易见,纪允殊已看过那套小册子,往往会把“指教写字”,演变成“指教别的”。

  乃至日渐变着花样来逗她、引她、搓磨她,更拉她钻进了那个巨大的“香囊”。

  可惜,绸缎所制的“大香囊”压根经不起折腾,只玩耍了一次便裂成两半。

  每当夜色退却了温度,他总会圈牢她,在她耳际低语,说着与人前正经淡漠截然不同的颠倒胡话,直到她迷迷糊糊入梦。

  午夜梦回,她常因身畔温热消散而惊醒。

  她的枕边人不止一次半夜离开。

  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捣腾什么。

  她从不追根究底。

  得之所爱,已是万幸,何必执着细枝末节?

  只求相守的每日每夜,别遽然而逝,能熨帖彼此孤独的年月,再长一点,久一点。

  

  素倾的毒看似来势汹汹,病去如抽丝,但获充足治疗后,并没留下太多隐患。

  而莫唯启虽还没真正的解药,得顾思白悉心调养,清醒时刻却日渐延长,状态亦有好转。

  因宋含紫陪冽帝去行宫散心,顾思白百无聊赖,隔日前来复诊。

  每遇烛伊,总像有话要说,偏生闪烁其词,欲说还休。

  二月下旬的某个明媚的午后,烛伊与素倾并坐花间石案,与莫唯启随意对弈。

  “启哥哥,我在‘平位’六三路下的这一着,可是一子坚守,不怕你!”

  莫唯启微笑:“少欺负我脑子不灵光,我以去位反击,照样不失先手。”

  素倾为二人斟茶,附在烛伊耳边细说妙着。

  三人言笑晏晏,仿若回到昔年在诺玛族王宫内的怡然时光。

  只是他们内心都无比清楚,物非,人也非。                        

                            

  一盘棋下了大半个时辰,胜负未分。

  烛伊见莫唯启颇有倦意,率先打了个哈欠:“好困!咱们歇歇,明儿继续下。”

  莫唯启顺从应允。

  未料花园拱门处两个昂藏身影并行而入,一红一白,正是身穿官袍的纪允殊,与过府叙话的顾思白。

  近日,纪允殊极少在白天现身府中。

  此时径直向烛伊走来,眉宇间透着古怪的玩味,竟让她莫名心虚。

  ——该不会……又醋了吧?

  素倾与莫唯启同时行礼:“将军大人,世子。”

  舅甥二人亦礼貌回应。

  面面相觑片晌,纪允殊撩袍落座:“今儿大朝,陛下正式下旨,褫夺皇六子宋玄铮的太子之位,幽禁后山,无诏不得擅离。我想着……此事与你们颇有关联,特地来知会。”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事,素倾与莫唯启仍面露讶异。

  烛伊秀眉颦蹙:“就这?搅出一大堆乱局,死伤无数,你们冽国皇帝把他关起来就完事?”

  纪允殊拉她坐到身侧:“陛下早几日动了雷霆之怒,扬言赐毒酒,架不住闵贵妃、外戚和太子党羽日夜苦劝,说是虎毒不食子,怕陛下留下千古骂名云云。陛下向来耳根子软,心也软,想必被行善一说打动,竟同意幽闭禁足了事。”

  烛伊气愤:“我承认,他挑动各族动乱,站在你们的立场,可说是强国之策!可他以试毒为由弄死了上百位老人,害得你纪家的皇后、皇子、十一公主的母妃他们死于非命!”

  纪允殊无奈:“毒害皇子和后宫女眷的罪名,废太子那日明明默认了,但宗正官调查时,他抵死不认。加上事发后有太医被收买,私下更改了病历,闹得似是而非……纵然大伙儿对此案心知肚明,终归没能把他咬死。”                        

                            

  “下毒对付自己亲爹一事,他也没认?”

  “他不肯招认为监国大权而残害龙体,把罪名推在盛风长酿制的药酒上。经核查,盛风长先前上供的御酿,饮之能让人越发神采奕奕,实则内耗更严重。

  “说来也巧,自去年十月,咱们把盛风长给端了,玉泉山庄的药酒没来得及送入京。宫里的总管生怕接续不上,便自作主张减了量,反倒让陛下龙体康健了许多……要不是那天被气着了,咳嗽时露了馅儿,恐怕这件事还能瞒上很长时日!”

  烛伊冷笑:“也就是说,你们上上下下皆知废太子的恶劣行径,却因他狡辩翻供,没能做成如山铁证,随随便便饶了他性命?”

  “我话没说完呢!”纪允殊轻握她的手,“陛下明面上给了他活路,实际上并未放过他,囚在半山一座孤院,隔两三日送点食材,未派仆役侍奉,命其自力更生。以那人平日的矜贵,只怕没两天就饿得皮包骨,能撑多久?”

  有句话,他不想说,也没敢说。

  ——太子闻悉遭此责罚时,竟指名要素倾相伴。

  想得可真美啊!

  他纪允殊岂会连爱妻的小姐妹也护不住?

  烛伊仍不解气,骂骂咧咧,忿懑怨怼,激动时偷偷掐纪允殊的胳膊发泄。

  素倾则沉默不语,微垂的长睫毛遮掩了复杂难言的眸光,无从辨别是喜是忧。

  莫唯启因下棋而耗费神思,眼神渐渐蒙了混沌雾气,也没吭声。

  正好盛九以托盘端来新茶盏,见众人神色各异,小心翼翼低问:“姐夫,我叔……判决书下来了?”

  纪允殊颔首:“因有告发和作证之功,圣上恩宽,没有株连家人,还允准他留全尸,下月执行。”                        

                            

  盛九百感交集,唯唯诺诺,为众人添了新茶。

  纪允殊叹道:“我曾允诺,为他当年的科举舞弊案平反,目下已全面展开调查,相信很快水落石出,届时……你叔父也将死而无憾了!”

  他接过茶盏,正欲啜饮,轻嗅茶香,忽而重重搁下,并厉声制止余人饮用。

  烛伊见他面色冷若寒霜,惊问:“怎么了?”

  纪允殊眸底腾起锐意,冷声发话。

  “传令闭府,本将军……要彻底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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