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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坦白


“你有病吧。”谢录冷眼看着他,手不自觉地扣住了安全带的扣锁。

        “太喜欢你了算不算?”裴疏年解开扣锁,垂眼看着谢录防御性的动作,“我得找个办法把你绑住,免得你会逃跑。”

        谢录后知后觉他的“绑住”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真的和裴疏年领了证,主角的配偶——就算不做另一个主角,也得是一个分量不小的配角吧?

        那他还能离开这里么。

        裴疏年见他沉默,也知道他领悟了自己的意思,笑意微敛。

        “下车。”

        “我没有身份证。”谢录冷声,内心在谋算着怎么离开,“没法领。”

        “啧。”裴疏年嘲了一声,“你都忘了,这里不能同性结婚了?”

        谢录顿悟。

        自己当初是打算设计给裴疏年设置一道坎——就是世俗对同性恋的排斥。只不过他只是提了一笔,一笔带过,后来也搁置了。

        看着裴疏年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明了是自己被耍了。

        谢录不屑与他多纠缠,环顾一眼,这才看到不远处的一家医院。

        南华。

        是他当初送裴疏年抢救的地方。

        裴疏年看着谢录近乎落荒而逃地松掉安全带下车,不禁唇角微扬。

        前台值班的依旧是上次的小护士,见到裴疏年的时候,因为印象深刻一眼认出后,立刻变了张脸。

        谢录看着黑着脸的小护士,又侧目看看似笑非笑的裴疏年,有些云里雾里。

        “你好,我——”

        “想找邢台医生是吧?没有没有没有!都说了几百遍了!”

        谢录看着那架势,揉揉额角。

        裴疏年走上前一把拉住谢录的胳膊,对小护士歉意地点点头,转头把他往里面扯,低声道:“问她不如问我。”

        当两人再次站在邢台的办公室前,却双双陷入了沉默。

        谢录知道裴疏年来这里无异是想找当初肇事逃逸的凶手,但是他根本给不了答案——因为他并没有过多的着墨这个人。而刚才裴疏年的驾熟就轻,让他们明白了,似乎这里还发生许多事,他并不知情的。

        吱呀——

        最终是裴疏年打开了门,本昏暗的房间在“哒”的一声摁开灯后骤然变化,本空无一人的办公桌前随着灯亮起,突然多了一个活生生的邢台,正伏案工作。

        谢录瞳孔一震,恍若做梦一般。

        “邢医生。”倒是裴疏年司空见惯一般,淡笑着坐到一旁的长椅上,“别来无恙。”

        邢台扶了扶眼镜,看了他好一会,才恍然道:“哦…你是,你是裴疏年吧?”

        “对,是我。”

        “怎么了?”邢台放下笔,双手交合,笑眯眯地道,“是还对几年前的救命恩人耿耿于怀吗?”

        他不经意间扫了愣在原地的谢录,一刹那间也神情凝固。

        “这…这不是……”

        谢录生硬地道:“您,认识我?”

        他自己可记得这个医生,但却是因为作者与人物的关系而熟识。

        “脸不熟,眼角这个痣,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邢台惊讶不亚于谢录,他又看了眼裴疏年,见他依旧笑意盈盈的模样,便猜的一二,“看来你是找到自己的恩人了。”

        不仅是找到了,还正在“报恩”呢。

        谢录腹诽道。

        “不和您打哑谜了。”裴疏年直起身子,稍敛起笑,“我是想来请您帮忙,当初我昏迷或者抢救的时候,昏迷中,我似乎感觉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嘶。”邢台揉揉额角,“是有听到一点。好像是在喊一个名字,叫谢什么录,喊完还喊着,别走。”

        实在不是他记忆超能,而是当初裴疏年偶然转醒时,还拽住他的衣服不停地喊。

        谢录眉头锁的更紧。

        裴疏年挤出一丝笑,知道这里大概没有自己想要的,便点点头。

        “不过,这次来,怎么不见你母亲?”

        母亲?谢录惊愕。

        裴疏年是孤儿,怎么会有母亲?

        裴疏年也是一愣,摇摇头:“没有。谢谢您。”

        话音刚落,裴疏年又啪地灭掉了灯,桌台前又不见人形。

        谢录看着低下头静默的裴疏年,一瞬间感觉好陌生。

        他掌握了很多自己毫不知情的东西。

        “谢录,你,”裴疏年抬起头来看他,指了指自己的眼,“为什么要给我安排异瞳?”

        他本想问是怎么创造自己的,但又觉得这样问好蠢,太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谢录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疲倦和嘲弄。

        他选择坐到了裴疏年的对面,沉默须臾,开口道:“实话说,我给你设置…安排异瞳的时候,我醉了,脑子并不清醒,也就忘了原因。”

        谢录忽然觉得自己烟瘾犯了,手心发痒,莫名烦躁。

        他把当初的零零碎碎的记忆尽量拼凑完整清晰地给裴疏年讲了一遍。

        那段时间,生处于谢录刚毕业,被送出国之际。

        他将自己锁在画室里日夜买醉,醉的时候,日夜不分晨昏不醒,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或许一觉醒来,眼前就多了许多张画,画着他并不理解的东西,或是油画,或是水彩,或是素描——漫天的水,像河又像是海,黑黢黢的房间……

        只有一张素描,画着他恍惚中对他笑如煦阳的男人。

        谢录觉得那是沈北辰,却又不完全像。

        于是他陡然萌生,想创造出一个漫画人物的想法。

        于是他仿着那张画上的形象,画出了裴疏年,最终收笔完成时,还有一双眼未画,谢录再次酗酒醉昏。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画上的男人多了一副异瞳,而沈北辰站在床边,眼神久久停留在画上,对他道:“不想走,就留下来吧。”

        谢录当然没有和裴疏年说关于沈北辰的部分,包括在他的认知中,裴疏年是仿的沈北辰这件事。

        他轻声道:“当我再次醒来,看到那双异瞳的时候,我觉得很有特点,能为你增异添彩,便保留下来了。”

        裴疏年疏淡地笑笑:“噢,这样。”

        他似乎已经能对这些事做到处变不惊,闻之淡然了。

        谢录觉得这些话太过残忍,“其实,你没必要非要对这些事刨根问底,不值得。”

        裴疏年抬抬眼皮,倦怠愈发明显,他微叹,道:“那你觉得,我除了对这些事刨根问底,我还能做什么?”

        谢录哑口无言,几番张嘴,说不出话来。

        裴疏年没有戴美瞳,右眼的淡褐色犹如琥珀般清澈透亮,映着谢录似乎于心不忍的脸。

        “不要可怜我。”他微皱眉,心尖微动,“按理说,我还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创造了我,给了我一个……还算不错的命运。”

        至少如今的他,名利双收,只不过偶尔无病呻吟罢了。

        他笑笑。

        谢录蜷起手指,刺着自己的手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尝试,改变故事走向。”

        裴疏年似乎略有惊愕,静静地注视着他。

        “至少你要愿意。抹掉你的记忆,让你回到最初的故事线,你还是万众瞩目、功成名就的影帝谢录。”谢录道,“你愿意吗。”

        忘掉自己是虚构的,忘掉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用画笔勾勒出来的线条和颜料堆砌成的黄粱一梦。

        不得不承认,他是有心动的。

        谢录见他不应,又想开口,却被打断了。

        “那我的救赎,我的恩人,我的敌人,又是谁?”裴疏年脱口而出的质疑一股脑地丢来,近乎砸懵了谢录,“我虽然把你扯进来了,至少,这些我都有了答案。”

        “我可以给你改。”谢录硬邦邦地道。

        “改?”裴疏年揉揉因为一夜未眠而发酸的眼,“你知不知道,我真正活过来这件事,并非偶然。”

        谢录哑声:“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漫画人物,慢慢觉醒呢。”

        裴疏年松了松僵硬的脖子,起身来回缓慢地踱步,声音浸着凉,又道:

        “一个孤儿,遇到救赎又痛失所爱,事业有成后却又盛极而衰,又遇贵人相助,东山再起……”

        “当我身处其中,有时候我会觉得,老天待我太过苛刻,有时又觉得,老天待我不薄。直到有一天,就是助我涅槃《浴火重生》那部剧,我突然发现——好像啊。我的一生,和这个主角好像啊。”

        裴疏年站定在谢录身旁,挺拔颀长的身子倚靠着办公桌,抽出上衣口袋里的香烟,点燃叼进嘴里。他微扬着头吞云吐雾,侧面从鼻骨到喉结,连成一条流畅顺滑的弧线,俊美无双而又浑然天成。

        谢录这个“罪魁祸首”听着他娓娓道来,只觉得心虚而烦躁更甚,不由得愈发刺着手心。

        “非科班出身,跨界演戏,我为何能一举涅槃,重铸口碑。真的只是你的刻意安排,推进时间线吗?”裴疏年连笑也挤不出来,一张脸在明暗中恍惚闪烁,“不。我真的,是把自己的前半生重走了一遍。哭,是在哭我的无能为力;疯,是在疯我的刨根问底。我一直、一直在找答案,直到——”

        谢录记得很清楚,裴疏年演的是个执拗的“疯批”类型的主角,也因为这个角色一举斩获新人奖,重塑口碑。

        自此,他彻底转型,面对镜头,他不再是明媚如春的少年爱豆,而是温柔沉稳的演员。

        “直到?”

        裴疏年没有接着话茬说下去,而是兀自另起话头,道:“也是在那部戏后,我彻底明白,有什么在摆布着我。怎么会有人因为一场车祸而忘记自己深爱已久的人呢?又怎么能因为车祸忘掉肇事的逃凶呢?又怎么能在毫无人脉背景的情况下,搭上顶级导演一跃翻盘呢?”

        “于是我懂了。”他像是把压抑了许久的话说了个遍,深呼一口气,“就是因为你。谢录。”

        “你对我真的很重要啊。”裴疏年笑的疏冷,“重要到,我不愿意改写这可悲的故事,忘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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