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假参半
男人立于窗前，骨节分明的手理挽着袖口，指尖搭在那枚琥珀袖扣上轻轻摩挲着，月光倾洒其上，好似洁净脱尘。
谢录就站在门旁，静静地看着沈北辰慢条斯理的举止。
就像记忆中，那个连饮酒也满身矜贵的沈北辰，毫不留情且淡然自若地让人把他拖上二楼关入禁闭。
“小…”声音夹杂着微哽，男人闻声动作也是静顿须臾，“小叔叔。”
沈北辰徐徐侧身来看他，神色淡漠，似乎掀不起丝毫波澜。
“小录。”
谢录从没想过会在漫画里见到沈北辰。
裴疏年没有说人是在哪里找到的，只让宋穆带他来，结果就是在星辰的大厦。
那个曾经，谢喧差点掐死他的办公室。
“是谢喧…是他囚禁了您么。”谢录直直地盯着他，目不转睛，生怕漏掉一丝的波动，“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北辰倏地弯起唇角，行云流水地倚靠住窗台，抬起眼来看着他。
“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谢录矢口否决，手中的录音笔被攥得愈发紧，“我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面上笑意渐渐削淡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和沉郁。
看着那副神情，谢录眼前恍现那张隔着护栏，一半隐匿于昏暗中的脸。
猛然被举起的录音笔扣在掌心被刺划得咯吱作响，“真相就在这里……”
谢录呼吸须臾，又逼着自己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但我，想听您说。”
倚进月光中的人身形一顿。
他从一片皎洁中脱身，信步走到沙发旁，搭在酒瓶颈上的食指上不见黑戒，却有一道很轻浅的白痕。
酒液与杯壁相交碰，发出清如泉流的汩汩声，一杯被握在掌心，另一杯却推向谢录所在的方向。
沈北辰垂着眼，微抿后唇角逸出一声低叹。
“我以为我不会输给他。却没想到，你还是与他站到了一起。”
脊背微弓着，双腿交叠于身前，晃动着漾起酒面圈圈波纹。他的动作不徐不缓，很是优雅，看在眼里堪称享受。
可惜此刻谢录只有满心的慌乱和疑窦。
察觉到谢录坐进了沙发，沈北辰神色中的添了几分精神，尽管选择的沙发是距离他最远的边角位置。
“虽然是一同长大在福利院，我的小录干干净净，而我却一身脏，见不得人。”沈北辰声音很淡，徐徐叙来好似在侃谈家常，“我总是会被锁起来，不愿意和人说话，不喜欢与人亲近。所以我这样孤僻的异类，杀个人，有谁会觉得奇怪么。”
“我会！”谢录骤然截断他的话，“你不是这样的人，谢喧不是那样的！”
犹如茹毛饮血的恶兽，狠戾阴残，如鹰隼般满布怨毒的双眼，寻不见一点温度。
谢喧不应该是这样的。
目光如炬般生生刺入沈北辰深邃昏色的眼，他只觉得炙热得双瞳一缩，旋即唇角舒展开浅淡的笑意。
“我真的是这样的。”他看着谢录，话语冷漠而不留情面，“我是想把他按进水里淹死，很想。”
“但是我明明看到……”
“觉得很懂我。嗯？”逸出唇角的冷笑低沉却莫名的刺耳，“我从来不后悔一切所做所为。”
谢录脸色霎时灰白一片。
唇颤着，发声都艰涩：“那，院长妈妈呢。为什么…不救？”
沈北辰眼神倏地深暗。
“她待你们如母，却独不喜欢我，我又会稀罕么。”他短出一口气，眼神移向有些许失神的谢录，“我最厌恶与人共享。”
那句句诛心不见血的话落在耳里犹如刀子般尖锐，谢录闭了闭眼，压抑着心底几欲喷薄的烦躁，开口问他：“所以您就想杀了裴疏年，甚至想杀了我。”
“谢喧，是您笔下杰作，是么？”
沈北辰不置可否，只是用一双淡漠的眼地看着他，一边抿着酒。
醇浓侵鼻的酒液入口酸辛交杂，可过喉却泛着苦。
“我于你而言，又究竟算什么。”
声音越来越低哑，透着浓浓的颓败。
“所属物。”
明灭的目光被垂下敛回，不咸不淡的答案，听不出情绪波澜。
当答案赤条条地摆在眼前，无情地剖开他先前遮覆在心上的所有安慰和开脱，将压抑最深的不安与绝望暴露出来。
“还想知道什么？”
那语调好似满含怜悯的施舍。
谢录抿下唇，撇开眼神不再看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杀另一个…沈北宸。”
经久的沉默后，沈北辰缓缓轻掸着不菲的西装长裤上褶皱的细纹，晃着酒杯站起身，背对着他走到了窗边。
他声音很沉缓，像是掺了酒液的醇香般悦耳。
“那天带着蛋糕来的人，是被你们奉为恩人。我站在窗外，听到两个人对话。他问她‘我的弟弟是不是谢喧’，她只是沉默着。”
叙述微顿，又接着道：“我看到她点头了。”
谢录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我的小录啊。”沈北辰依旧背对着他，背影寂寥而又修挺，“你不是说你想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现在给你甚至更多的这一切，为什么——”
皮鞋擦蹬着地面发出吱的摩擦声响，那双冷而淡的眼睨着他，好似质问。
“你为什么，仍然不独属于我呢。”
“小叔叔！！”
谢录猛地站起身，直直地看着他，双目里尽是破碎的光，泛着圈圈的猩红，“别再错下去了。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他压着翻涌的情绪：“你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是。”
沈北辰看着一步步向他靠近的谢录，扣在酒杯上的指尖泛着白，眸子缓缓眯起，“自以为你很了解我么。”
嘭！
好似酒杯爆裂在耳旁的压迫感，虽然只是摔碎在他的身前，却依旧携着暴怒。
“谢喧…”谢录像是只提线木偶，只知道僵硬地拖拽着躯干，压着心底的绝望靠近，“谢喧哥…你告诉我真相，你不是这样的，是不是。”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教会了谢录隐忍与屈服，也教会他收敛情绪。
但是面前是他的小叔叔。
也是儿时的玩伴大哥哥。
更是他曾经奉为神祇，掩埋在心底的偏执和肖想。
谢录第一次越矩是想抱住他的腰。
而这一次，手却不可控制地颤抖着探向沈北辰那张俊美而隐含薄愠的脸。
“我带你离开这里，把谢喧杀掉，你还是那个小叔叔……”
咽喉被冰冷的手扣住，止住他的话。
拇指轻轻扫过喉结，搭按着轻如鹅羽般地摩挲着。
一个极具压迫感和复杂意蕴的动作。
谢录脸色一白。
薄唇附在耳边徐徐吐气，温得他耳廓发麻发烫。
“回不去了。”
那话里好似带着浓厚的惋惜：“我们…都。”
手轻轻一推，失神的谢录遽然踉跄着后退几步，呆滞地看着沈北辰。
他又何尝不清楚。
沈北辰凝着他眼中的微芒一点点黯淡下去，神色中好似添了一丝柔和。
“我的小录。”他声音很轻，“多么希望你没有看到肮脏的那面我。”
但是他心知肚明的是，只有彻底暴露于谢录眼前，才能彻底分裂。
谢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星辰，一路跌跌撞撞，磕绊摸爬，耳朵里不知道灌了多少句猜测辱骂和指指点点，但他就像游荡的孤魂野鬼，找不到自己的归属。
直到手腕被人扣住。
“谢录，你——”
温热透过指尖洇透秋夜的寒凉，才让他终于找回一丝人的温度。
被人揽锁入怀，肩窝也顺势滑卡住谢录瘦削的下颚。
“裴疏年。”连呼出的叹声也是断断续续的颤，“让我抱一抱。”
回应的是轻抚着脊背的温热掌心。
裴疏年猜测着，谢录大抵知道得差不多了，所以才会这么失魂落魄。
“我在呢。”心尖像是软得塌陷了一块，连声音也带着安抚的柔轻，“我在。”
谢录心跳一滞，呼吸也埋入肩颈间独属于裴疏年的清淡香气。
声音很闷，震着肩上的软肉泛开阵阵的麻：“你会觉得累么。因为我。”
裴疏年听着那七荤八素的跳跃式提问，无奈地答：“那能怎么办呢。”
“谁让我是你的好大儿。”
他又挑轻了音调添了句。
似乎被逗笑似的低哼两声，谢录半是喟叹半是愁：“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不早就是了么。
裴疏年腹诽着，却没有明说，只是又捏捏他的指尖。
好在是开着车来的，好在他眼尖在半道上看到了谢录。
谢录脑袋刚沾上靠背就开始发沉，陷入昏昏欲睡之中。
裴疏年搭在方向盘上的胳膊撑着侧脸看了很一会。
就像他在现实世界也容易犯困一样，大概是因为两个世界时间流逝不同，所以体能消耗也有差异？
眸子旋即暗了暗。
就连最本能的习性都在昭示着他们分属于不同的世界。
目光落在谢录口袋里露出半截的录音笔，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发出“笃笃”的闷响。
“明明也想救他，为什么…要承认……”
谢录忽然模糊地说了一句，像是昏沉中的梦呓。
“谢录。”裴疏年轻唤了一声，“对不起。”
昏沉的人猛地支起脑袋，迷瞪着看他，面色呆滞：“什么。”
裴疏年支吾两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录音笔被抽出来塞进他的手心，人却又一歪身子，似乎困倦得厉害。
“帮我听听真相。”
金属外壳此刻是温的，静躺在手心，折射出淡光，映着他一双愈发深邃的双目。
是真的困倦，还是想逃避呢。
沈北辰，亦或是谢喧，于谢录而言，都是重要到不可替代的存在吧。
裴疏年倏地浮起一丝自嘲的笑。
而他啊，只是笔下一个，有着复刻他人的外貌和映射他人的性格的，最不值一提的漫画主角而已。
可是，独占有这个作者，他又是如此的渴望以至于化成甘愿奉献的执念。
是来自设定，还是后天逆改产生的莫名情愫？
裴疏年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
因为从始至终，救他的和他能触摸到的具象，都是谢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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