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恶面
谢录醒得早,天才蒙蒙亮,脑袋昏沉着,只模糊地记得,好似是裴疏年抱他上来。
而他如今所在,也是裴疏年的卧室,身侧却不见有人躺过的痕迹。
拍拍脸下了床,谢录最终在书房寻到了蛛丝马迹。
录音笔和手机已经彻底冷透褪去余温,笔记本屏灰灭着,数位屏上是他原来已经画完的谢喧。
要直接杀掉么。
遮盖着视野的羽睫颤了颤,掩成眼下一片昏暗。
笔握在手心,冷意刺着神经,却让他愈发加深了想将其一了百了的冲动。
只要割断氧气管,或者在他的大动脉处添一道,这个卑劣凶残的反派就会消失。
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似地缓喘须臾,抬起眼皮。
视野逐渐清明,谢录却错愕地看着数位屏。
本陷入昏迷的谢喧已经睁开了双眼,目光直勾勾的,好似在盯着屏幕外的他。
怎么会?!
“谢录啊。”那麻木的双目里燃起一丝光亮,谢喧挣扎着起身,又拽掉了氧气面罩,淡笑着,一派胸有成竹,“别急。我来找你。”
从指尖蔓延到头皮的冷麻一层层泛开,谢录攥紧了笔,笔尖落在画中人的脖颈处,颤抖着却又下了狠劲地,慢慢划拉开——
忽然,他停住了。
视野里出现了一身白褂的医生。
不对。
谢录猛地起身,即使手腕磕到了桌沿也好似没有痛觉似的,视线愣愣地在那双异瞳上聚焦凝聚。
这个人,是裴疏年。
嗡嗡——
手机屏幕亮起,谢录才发现那手机是新的一部。
「他去了星光福利院。」
短信发送人备注只有一个字母l。
手机解锁很顺利,界面都很干净,频繁使用的只有短信,联系人里也只有一个l。
「沈北辰离开了。」
这是几个小时前的讯息。
「谢喧消失了。」「但是,我看到了两个谢喧。」
这两条的日期和裴疏年被捅伤那天相吻合。
眉峰紧蹙成川,唇缝抿得很死,脊背僵硬紧绷着,谢录只觉得自己犹堕冰窟。
裴疏年,到底在做什么啊。
手机塞进口袋,他迅速又将漫画工具塞进个背包里。当谢录阔步掠过书柜时,脚步忽然顿住,目光落在那标着的年份月号日期。
贴着的口曲纸由泛着黄的,渐变成一张崭新的,一看便知是新贴,标着前些天生日会的日期。
那里只孤零零地躺着一封。空荡的排排空间里,只有那一封剩下。
鬼使神差地拿出来,谢录才发现这信是他生日会那天分到却没读,结果一觉醒来不见的那封。
原来……是裴疏年拿走了。
没有多余时间留给他读信,谢录只能将信塞进了口袋,便阔步离开。
不论是回到现实去找裴疏年,还是去找离开的沈北辰,皆无一例外地指向星光福利院。而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视线相触,压抑在深层的火星倏地燃起深暗眸光中,熊熊烧起的焰。
“小怪物。”异瞳上蒙了一层淡血色的微光,阴鸷狠戾,“来送死么。”
惊讶一瞬间划过眼底,裴疏年叠着双臂走到床边,静静地睨着他。
“我该叫你谢喧,还是沈北辰呢……又或许,你们不分彼此呢。”
谢喧微蹙起眉,抿唇不语。
“六年前的车祸,三年前的爆料,生日会的谋杀,到最近的那次,平白无故出现在我的卧室,拿刀捅我的人——”
“是我。”鹰一般的眼逼视着他,“都是我。我就是想杀了你,不想让你好过,想让你死,死得痛不欲生才最好。”
裴疏年突然哼笑了一声。
手指勾着口罩拉下,他百无聊赖地叠捻着那柔软的布,摆出一切了然于胸的姿态。
而这幅模样在谢喧看来很刺眼。
他僵硬地牵了牵嘴角:“你笑什么。”
“笑什么?”裴疏年眼皮也不抬,兀自扯撕玩着口罩,“我当然知道是你。想用公文包嫁祸谢录,给林沂州透露真相,屡次打电话恐吓,这些当然都是你做的。”
被撕烂掉的口罩捏在指尖,随着裴疏年靠近病床的动作在半空飘飘荡荡。
“你,我——就像这幅口罩,轻轻一撕便烂的像薄纸屑。”口罩最终覆盖在谢喧那瘦骨嶙峋,而刺着针头的手腕上,“我们都只是漫画的角色,你难道还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人么。”
谢喧脸色暗了几分:“你想表达什么。”
“你不值。”笑意霎时如潮水退得干净,裴疏年看着他,带着怜悯,“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么?替他背黑锅,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毫无行为逻辑的怪物。对,怪物。任人摆布,被人当作宣泄口,麻木不仁地把自己的双手,为别人心甘情愿地涂满肮脏的鲜血……”
“你懂什么!”双眼被硬生生地寸寸逼红,暗焰舔舐着异色的瞳,“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裴疏年猛地逼近,拽住衣襟的手攥得泛着阵阵森白,“真的是因为我么?你的欲望,你无厘头的恶意,你对谢录的那变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真的是因为我吗!!”
谢喧怔住了。
被人松开的瞬间,陷入软枕的刹那,他的脸色遽然变得苍白而波澜不惊。
“没用的。”谢喧微顿,旋即嘶哑地笑起来,“说什么都没用的。你我之间,必然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我当然知道。”裴疏年冷笑着啧了一声,“不过鹬蚌相争,得利的却是渔翁。你不过是他耗死我的一个工具。”
谢喧轻描淡写:“我心甘情愿。”
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裴疏年冷睨着他,半是厌恶半是可怜。
“其实那一夜,我捅伤的人是他吧。”他最终还是选择换个话头,“你脖子上的伤,暴露了一切。”
那次他并没有狠下杀手割破血管,顶多只会是个细痕,皮外伤罢了。
而那次谢录手重了点是没错,但就怪在,谢喧是因为颈上脉伤口和腰腹伤口破裂再次进了icu。
谢喧没有否认。
不知是在思虑,还是在失神,整张脸漠然的,像是不论裴疏年再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
谢喧恶且偏执,简直油盐不进。
裴疏年揉了揉眉心,语气略显倦怠:“能像谢录一样随意穿越到两个世界任一空间的,除了我,就只有那个人。”
那个变数,第二作者。
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入漫画世界,却填了凶手的坑的人。
他又想起了录音笔里谢录的录音。
难道就因为他这张酷似沈北宸的脸么?也未必太狠决了。
而且沈北辰是否真的对沈北宸下了杀手,录音里并没有清晰表示。有的只是谢录亲眼所见,在看到沈北宸意外跌落入水后,沈北辰向落水的人伸出了手。
谢录的梦,应当是受个人情绪的影响,与记忆出现了偏差。
谢喧看向他,忽然唇角勾起一抹笑。
“你就这么想知道真相?”
“是。”裴疏年答地干脆利落,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而且,更是谢录想知道。”
手指缓缓移向另一只扎着针的手腕,谢喧看着他,动作却毫无犹疑地抽拽出针头,抛掉的瞬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痕。
裴疏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看着人毫不费劲地旋身下地,一步步走向落地窗前。
那动作流畅的,半点不像个刚从icu里出来的。
“过来。”谢喧看着他,声音很轻,“我告诉你。”
裴疏年没有犹豫。
直到他看着谢喧拎起了角落的灭火器,面无表情地砸向玻璃——
他眼睁睁地看着裂纹一道道地出现,直至碎了个洞。
身后开始传来撞门的声音,应当是外面的保镖。
“下面有答案。”
裴疏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信他的话,当他站在风刮得猎猎作响的洞前,甚至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直到他看向身后,却只在看清人脸的一刹那,被一只手猛地一推后背,旋即身体前扑跌落出窗外——
当撞砸向脑袋的不是恐怖坚硬的地面,而是冲击七窍的流水时,裴疏年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他第一次穿越到现实,那个背后推他下河的人,是沈北辰。
那个先于一切变数发生的变数。
而谢喧,真的告诉了他答案。
*
站在风口的人张着手,感受着风流擦过毛孔,仿佛能洗涤掉那每一寸的肮脏。
可惜,他生来就是为了背负罪恶的。
谢喧勾出一个讥讽的笑。
他撕下脖颈处的纱布,结了痂的伤口处是狰狞的疤,抚在指尖下有种粗粝刺手的感觉,他觉得应该那会是丑陋而刺眼的存在。
就像他一样。
“创造了我,又真的想过要杀我。”
否则就不会在他的颈上划开一道那么深的口子。
他静静地看着身前脚下,一切都模糊成一片,只有呜咽的风。
思绪纷飞,视线模糊着闪白中,仿佛再次倒回到那夜的昏暗。
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的身前月色中,一身洁净澄澈,倨傲漠然地睨着他。
“我是沈北辰,创造你的人。”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和压迫感,“你想见我?”
而自己在他面前,就像苟活于阴暗逼仄角落的蝼虫,满身脏污无处遁形。
那天从始至终,半字没说得出口的他,被囚禁于办公室。
他好多天没敢再见到一丝一缕的光。
再见沈北辰,就是在月光下,一把银亮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割破他的喉管,又刺入腰腹。
沈北辰说:“是死是活,看你造化。”
在血滴落溅破月色的纯粹洁净前,涣散的意识中,他恍惚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万众瞩目之下。
无数闪光灯不停地拍,而他奄奄一息。
那一次,他把这辈子的光都看够了。
谢喧倏地笑了。
所以这次又把他画得伤势痊愈,大抵是又需要他了?
叹息悠悠逸出唇角,即刻被风声呜咽吞噬。
就这一次吧。
最后一次。
像先前抽掉针头般毫无犹疑,他张开双臂,拥向呼啸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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