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间烟火
棉花糖样的云把天际线压得低低的，雨无声落下来时，整座山都在颤抖。
庄兰溪垂下已经麻木的手臂，嘴里吐着一串寒气。天凉了，她搓了搓似乎总也捂不暖的手，回头对苍淼与白千帆道：“我们走吧。”
又是一扇门合上了。跑了这么远的路，爬了这么久的山，做的却只是万分之一的工作。
白千帆似与常人不同。他自己生来属于郊野，天地越开阔，他愈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样破茧飞翔，生龙活虎起来。
他朝庄兰溪跑过去：“师父，你帮我修个东西成吗？”
庄兰溪见他拿着一只破损的指灵针，不禁疑惑：“怎么弄的？”
她接过来查看一番，指灵针被摔坏了，还泡过水：“失手从山崖上丢下去了？”
“不是啊，这个其实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白千帆有些不自在的挠着头，“好久以前就坏了。”
“修不了，用新的吧。”
白千帆耷拉下脑袋：“这是很多年前在北野时一位殚灵人留给我的信物，就是因为她，我自己才想要成为殚灵人的”
庄兰溪叹气：“无妨，我先拿着看看，必定给你修。”
其实是想着偷偷换个新的还给他。这个真的修不好了。
白千帆眼睛亮起来，欢天喜地的道谢。谁知道他每天哪里来的那么多能量，一边下山一边蹦跳，像走平路一样。小径两旁的野草探出头来蹭着他的鞋子，那盏灯的竿子插进背包里，灯罩露在外面，在阴天的云雾之下发出微弱的暖光，照得他身边的草木晶莹玲珑，仙草一般。那只小猫正在虚掩着的布罩子下面熟睡着，黑白色的图案蜷缩起来像是太极图。
庄兰溪想到他在老家兴许也是这样，是个山里长大的孩子。“来南中三个月了，从来没见你回家？”
“不回了。”白千帆在前面也不回头。
庄兰溪不再追问。“南中可还住得惯？”
“挺好的。”
这孩子但凡说得简略，就是在敷衍。庄兰溪叹气：“你这种性格很容易交朋友，以后也不要成天跟着我，多和你同学们处一处。”
白千帆一听却来劲了。“他们最近应付期中考核，吴香和孟既安这两个魔鬼一拍即合，从早演练到晚，跟他们一起简直累死了！我还打不过，回回最后一名。”
苍淼幽幽地飘近了庄兰溪：“这听着怎么这么像你会做的事。”
她又飘向前去，对白千帆道：“我可太懂你了，以前一赶上圆厅演练我就下楼买菜。”
白千帆却放缓了脚步，声音逐渐小下去：“可你只是不喜与人比试而已我怕做不好我成绩一直很差。”
苍淼：“你并不需要做最好的那个。”
白千帆继续说：“而且，我年纪比他们都大，却还技不如人”
苍淼搓了一把老脸：“年龄大，能大几岁？况且谁规定了人长到某一岁数就非要做某些事？每个人的人生有各自的节奏，犯不着和他人比较。”
白千帆点着头，灯展在他身后微微晃荡，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
他们回到水产街的那天，正好赶上了吴香的生日。她父母都在，身边亦围了一大圈朋友，但看见白千帆时仍大呼小叫着穿过人群。
往他脸上抹了一大块奶油。
“吴香！你找死！”
陆曼行从人堆里挤出来，满脸是白花花一片：“你比我这儿情况好多了。”
白千帆忍俊不禁。
边阳走过来，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纸巾，替陆曼行擦了擦脸：“你们别看谁是老实人就使劲作弄。”
他是混入了五花八门的学生里依然乍眼的青年，身高出挑，样貌清俊，一袭青衣不染纤尘，更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往这样的人脸上乱抹奶油。不过此时边阳手里端着碟子发放糕点，和学弟们打成一片。
看了一眼白千帆，随口问：“核桃酥吃吗？”
白千帆稀里糊涂答应了，站在哪儿啃着一块面饼样大的核桃酥。
庄兰溪见他们处得融洽，欣然转身，扯上苍淼走了：“你跟我来办一件事”
“又什么事？”苍淼佯装委屈，“我也想玩。”
庄兰溪瞪了她一眼：“玩不死你。”
她将她扯到一间小房间里，关上门。门内无窗，所有的光源都来自桌上摆着的那物件，一日一月，一闪一烁，像快要停电了的灯。
日月门环。
“啊。”苍淼感慨，“这是干什么的？”
庄兰溪半坐在桌子上：“差不多就是孟小既安的升级版。这下更好，省去一个中间人。”
“你到底想干啥？”
庄兰溪定定看向她：“我想让你继承我的记忆。”
“在我之后，十年，百年，千年，万年，你这个不死魂，要牢牢守着人间与凌云的通道。”
“这任务，你就算不想认，也得认了。”
苍淼抿嘴，润了润嘴唇：“你真是愈发不厚道了。”
“你才听说吗？”庄兰溪一歪头，“我可是魔鬼。”
苍淼亦定定看着她：“我认。”
“我不仅认。我愿意。”
“好。”庄兰溪顺着桌子边沿滑下来，满意地点点头，“推开这门环吧，日进月出。你该看的，我已经放在里面了。”
日月门环一闪一闪的光芒使人眼前一片眩晕迷离，苍淼伸出手，被日光吞噬。
水产街傍晚的食堂又恢复了往日的乱中有序，虽然柱子上拴着的两只数字1和数字5的气球还没有取下来。栓气球的绳子有点松，慢慢向上滑，现在两只气球已经块跑到天花板上去了。
吴香有些不好意思：“陆曼行，你帮我个忙吧，那那俩气球射下来。”
陆曼行惯用的灵器是一对弓箭。他咬断嘴里的海带丝：“这，等人少写的时候才说吧。”
结果不知怎么的，射气球又演变成了比武。
庄兰溪躲在长座尽头观望他们，从天窗里刚好能瞥见淡紫色的浮云被风吹得疾走，不断变换形态。
花明蕊来寻她，见她在此心不在焉地吃饭，观她神色，了然道：“苍淼去了？”
庄兰溪点了点头。
“花总帅来尝一尝，这粥比云庄的金玉满堂如何？”
花明蕊看着伸过来的勺子，干脆将整个碗抢过来。碗摸着有些凉，她微微皱眉：“锅里还有热的，去盛一些？”
“不用，是我自己磨叽。这时间后厨早在收拾了。”
花明蕊却说：“这粥我做的。”
庄兰溪扬眉作笑：“你做的？我刚刚评价过了吗？这粥比金玉满堂好，一清如水。”
花明蕊瞪她：“今天吴香生日，我亲自下了厨，虽然只做了两道菜。”
庄兰溪一笑：“花总帅这么有心，只是也不说出去，天底下还无人知道呢。”
花明蕊开玩笑说：“说出去了也没人信。”
庄兰溪笑得更欢，舔了舔嘴角：“请众生放心，本人试过了，粥里没毒。”
“粥里没毒。”花明蕊凑近些，“你怎知别处有没有？”
庄兰溪向后一仰，手搭在椅背上：“试试便知。”
那夜星辰很亮，有一两颗眨着烟从天窗窥进来，但只看见一群闹腾的孩子，后来孩子们也走了，还颇有环保意识地带上了灯。
在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里，夜色展开一张巨大的蛛网拦住了月光，从椅子腿爬上发梢，灰尘被轻轻地拂去了，这陷阱里只剩最明亮最鲜活的鲜活，缠满琼华璀璨的银丝，于角落里慢慢挣扎蚕食。
花明蕊垂目低语：”你给苍淼看的我都还没看过。”
“哈。你不需要看。”庄兰溪抱紧了她，”你都在其中了。”
至于你未曾参与的部分，大多没那么美好了，又怎舍得给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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