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议事
“师父师父!”
庄兰溪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小小帐篷里,野草与枯枝沾满了白裤子。
白千帆正摇着她的胳膊,见她转醒,回头大喊:“苍淼!”
一阵荡耳的金属回音如飞机引擎旋转式,带动气流和风声打着旋收入掌中。日月门环一前一后的吸附在载魂之舟长竿的两端,苍淼手持长竿立在船头,薄衫依云而动。
苍淼说:“千帆刚刚完成了这个月的作业。我一直在练习你那控水的异能。你刚刚在帐篷里做什么?”
庄兰溪说:“我梦见我在和许多人一起吃龙虾。”
白千帆发出他也想吃的声音。但苍淼明白,庄兰溪说的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胡扯。
“你瞧着。”
苍淼抛给白千帆一个水瓶,后者跑着去溪边灌了半瓶水。苍淼令那半瓶水悬在瓶口处,反重力的。
白千帆说:“你试试让水涨出来。”
苍淼照做了,可没有了瓶子的空间作为依附,那些水直接流淌到了地上,呈一串飞崖间的小瀑布,泻在地上。
“就这?”庄兰溪毫不留情地嘲笑。
苍淼叉腰。
“好吧。”庄兰溪甩头,帽檐与额头碰了个拳,赫然一抬手,已将苍淼的长竿握在手中。整个动作流畅似水,觉察不到一丝后坐力,仿佛她不是一手接住了载魂之舟能撬动天地的灵器,而是从灰尘里捡起来一支满身尘埃的细针。
“喂!”苍淼震惊,“你如何——”
“你可别忘了我是谁。”庄兰溪在手里转了转长竿,像转着一支大号的钢笔。
“你为什么能将水操控得如此——”苍淼反复想了想措辞,“——如此细微?”
“精密性。”庄兰溪说,“多看看海德格尔试试。”
“你是细节强迫症还差不多。”
庄兰溪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不矜细行,终累大德。”
把玩一阵,她终将长竿抛还给苍淼。
“我们先回总部。”庄兰溪说。
转身扬长而去,落叶聚拢在她站过的地方。
她们返回水产街时,意外在门口撞见一队等候的车队与人群。为首那人庄兰溪认得,应是吴香的父亲,内阁代表吴夏。
庄兰溪带着白千帆(和其他人并看不见的苍淼)走近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那阵仗,令庄兰溪一下恍惚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她回圆厅的路上亦曾经常堵着一群不怀善意的人,带着满腔对她的指控来逼她撞南墙,再对着她的头破血流拍几张照。
可是眼前这批人眉目和善,神态恭敬得甚至有些畏缩。吴夏甚至在庄兰溪靠近时微微前倾上半身,好像是…鞠了一个躬。
庄兰溪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她揽住了白千帆的肩膀,想从门前的人堆里不声不响地穿过去。反正她只是水产街一个不知名不露脸的小人物,不论出了什么事都没道理找上她。
谁知,吴夏竟然上前一步,开口便分明是向庄兰溪说话的:“前辈,花总帅去哪儿了?”
你特么叫谁前辈呢?
花总帅在哪儿我凭什么知道?
特么还不给我让开?
庄兰溪内心礼貌三连。
她刚想推开挡路的人硬闯,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和声细语地说:“吴代表,花总帅尚未归来,不如先入席等待吧?”
庄兰溪瞥了一眼那个穿宽大风衣、满脸迎合的微笑的眼镜男。是杜华年。
杜华年看到庄兰溪的视线,朝她微微使了个眼色,意味不明。
庄兰溪也回给他一个眼色,意思是——我他妈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看没看懂。
杜华年待内阁众客走在前面,留下来与庄兰溪并肩一段距离。他平视前方,说:“我可是跟吴代表说了,虽然我身为副使却不知花总帅身在何地,但前辈您是一定知道的。”
庄兰溪默默猜疑,难道……这就是刚刚那群人看她的眼神如此怪异的原因吗?
这群人被杜华年带去了二楼私密性较高的会议室。庄兰溪懒得多问,世上杂事,除非花明蕊来敲她的门请她过问,否则她绝对不多看一眼。
傍晚时,门上还真的响起来了颇有节奏感的三声。砰。砰。砰。
庄兰溪打开门。“花总帅玉架光临——”
花明蕊未发一言,半个身子犹在门外,却已利索地将庄兰溪手中尚未开盖的酒瓶夺了去。
“你干什么——”
“今晚我需要你清醒着。”花明蕊低声缓缓说,“我需要你的脑子。”
“何事?”
“与吴夏代表的会议。需要你到场。”
庄兰溪震惊地摸了摸下巴。“我?你确定?”
花明蕊道:“千真万确。非你不可。”说着牵起了庄兰溪一只手,将她往屋外拉去。那个酒瓶被她优雅地翻手放置在门边的斗柜上。
庄兰溪没忘了回头,对屋内沙发上的苍淼喊:“老实等我回来再对付你!”
苍淼无奈,假装看报纸。
花明蕊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看屋内。“苍淼在你房间里?”
不待庄兰溪答复,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苍淼同志,您并非水产街注册成员,无权踏入我方要地。还请您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
苍淼放下报纸,脑子一片空白。花明蕊依然继续道:“除非你交份房租。”
苍淼诧异,还能这样?
花明蕊说:“我要你那日月门环,今晚来取。”
言毕,她便拉着庄兰溪走了。这场单向的交流不需要苍淼的答复,好像花明蕊笃定苍淼肯定会遵从一般。
——好吧,她确实会。
苍淼其实挺意外的。她一直以为日月门环现在算是水产街的收藏,要么也是整个殚灵界的宝物,总不能因为这是方华留下的东西、又套在了她的长竿上,就成了她的?
世人好像还真就是这么以为的。
另一边,水产街二楼,会议室里刷着墨绿色的墙,透着庄严森重之感。
庄兰溪前半生没少参加过此类场合,偏偏这一天却坐如针毡、格格不入,恨不得马上钻进地毯底下消失。
因为整个屋子里都在看她。
有偷偷看的,有光明正大看的,有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的,就差掏出手机来拍照留念了。
这等诡异气氛之下,桌子中央却还摆放着一个神秘兮兮的褐色箱子。没有人去碰那箱子,没有人敢直视,却俨然是全场的焦点。
庄兰溪忍住不去挨个瞪屋子里看着她窃窃私语的人,专心低头扮演一个胸无大志的小龙套。
她是来划水的,连会议内容都没有问花明蕊——这些人爱看就看,反正她也不好看,爷碍不着!
总不能是因为认出她是万灵主宰才看她的吧?庄兰溪将帽檐拉得再低一些。
下一秒,吴夏代表语出惊人。
要不是这实木的大桌子足够沉,很可能已经被庄兰溪掀翻了。
“如今我以私人身份而非内阁代表之身份,与花总帅合力调查一陈年旧案。庄婷前辈,还需您帮忙检验一物。”吴夏边说边指了指摆在桌子中央的箱子。
但庄兰溪此刻的重点根本不在那里。她狠狠掐着桌子边沿。
“……你叫我什么?”
“哦,抱歉。”吴夏温和道,“前辈不必忧虑,在坐的人都是早已知晓您假死的实情之人。”
庄兰溪环视了一圈长桌——这、这么多人?
这不该是只有宫代秋和她自己知晓的秘密么?连何青青都不知道,连苍淼都不知道,连——
吴夏继续解释:“这件事其实岛主和内阁人员都知晓部分内情,除了非必要人士……”
说及此处,吴夏若有似无、可能还带点心虚地瞥了一眼长桌尽头,端坐在主位上的红衣人。
那无疑就是他所说的“非必要人士”之一。
花明蕊正十分投入地用指节敲打着扶手。庄兰溪知道她能敲出一整支狂想曲的节奏,而且不光能敲扶手,还能敲别的地方。
俄尔,花明蕊循着庄兰溪那道视线,微微抬眸望过来,快而轻,如一只低旋的夜莺掠过龟裂的荒原。
庄兰溪觉得自己需得尽快在地毯和褐色箱子之间选一个钻进去。
满室人的目光还锁在她身上,庄兰溪努力清了清喉咙,勉强镇定,准备开始她最擅长的事——鬼扯。
敲了敲褐色箱子,又侧耳听了听,神态若有所思,仿佛听出了什么名堂。“料子不错。”庄兰溪点评道,然后随意拉开锁扣,以再平常不过的方式打开了箱子。整个房间屏息等着她。盖子砸在桌子上,哐地一声。
箱子内一条黑丝绒布罩住一块方正物件。
庄兰溪刚要捻起绒布的一个角。
“慢着。”吴夏忽然说。他挥了挥手,周围几人站起身,给会议室侧墙上的三扇窄窗罩下粗布帘子。霎时屋内没有了光。
除了帘角偶尔晃动地渗出几缕残光,照出桌旁一个个半身影外,再无丝毫光亮。
此时,花明蕊在指尖捻出一片火花,再轻轻一弹。火花蹿到了庄兰溪身前,照亮了她正要掀开的绒布。
“谢喽。”庄兰溪对小火花点点头。
绒布一掀。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玉,霹雳火光下显得晶莹剔透,表面依稀雕着一只体态灵动的小蛟龙。
庄兰溪掐着龙身,举起冰凉又颇有些沉重的玉——好像是一块玉玺,下面有还个印章。
庄兰溪并未认出这是何方器物,但也知道必定不是寻常物。
“这是单岛皇室印章。”花明蕊自长桌尽头说道,“你们如何把它拿出来的?”
“这并非岛主手里那一个。”吴夏回答,“是今晨我在我家收快递时意外拆出来的。寄件人没有留下信息,甚至,收件人写的是我女儿的名字。”
后半句话在庄兰溪心中重重锤了一记。无论这是什么事,她都不希望学徒们被牵扯进来。她很快联想到上月时收到的那封寄给“水产街的庄婷”的信。似乎有人在暗中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似乎此人还在暗中……帮他们搜集信息?
“这玉玺难不成还只能有一个?”庄兰溪掂量着手里的玉,脑中思忖不止,语气却问得漫不经心,“虽说材料比较贵重,但也不是造不出仿制品。”
“依我看,此物并非赝品。”吴夏长吸一口气,继续道,“皇室玉玺是专门给每任岛主和准继承人量身定制的,每个的都独一无二,因这玉玺并非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承载着连接岛主与皇室近卫之间的血契,那就是——”
“我知道。”庄兰溪打断道,“既然每个玉玺都有主,这个是哪位大神的,可查出来的?”
“姓名印章上刻着此人生辰八字,符合的只有一人,便是现任岛主的表侄单柯。但是,此人十五年前便死了。”吴夏紧张地一顿,“可是这玉玺……”
花明蕊忽然撤去了飘在庄兰溪身旁的火花。屋子里又变得一片漆黑。这时人们才注意到玉玺本身散发着幽幽夜光,虽然不能做照明之用,却已足够看清每个人的轮廓,使周遭不再是沉溺溺的黑。
吴夏道:“……如诸位所见,这夜光是血契仍在运行的标志。也就是说,这个玉玺结定的主人,不论是谁,都依然在世。且此人身份要么是曾经的岛主,要么是曾经确定下的岛主继承人。”
花明蕊若有所思地用手肘抵着下巴,像思考者的雕像一般静止不动,轮廓里只传出她的声音:“十五年前,亦正式单晖继任的那一年吧。”
吴夏和一众代表面面相觑,懂得都懂,但没有人敢接话。
“感谢吴夏代表提供的消息。”花明蕊郑重道,“祝我们合作愉快。这玉玺,恐怕水产街需先留下了。”
“无妨,这东西放在我家也实在是……”吴夏苦着脸陪以一笑,“不知花总帅对这玉玺的主人和寄件人,可有头绪?”
花明蕊回答地毫不犹豫:“暂无。”
太黑了,庄兰溪看不清她的状态,也无从判断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这玉玺的寄件人很是聪明,而且对水产街内外关系了如指掌。此人知道吴夏是平日最常与花明蕊联系的那位代表,且他的妻女全部是水产街注册的殚灵人。收件人写吴香的名更是无声的恐吓,令吴夏不得不将这玉玺拿给水产街一同解谜。玉玺主人的身份事关当今岛主在位的合法性,此乃大忌,若要查,恐怕只能暗地里查,因此这玉玺寄给吴夏代表毫无用处。寄件人根本就是冲着水产街而来,同时,却又巧妙的设计出一环,让内阁人士亦知晓此方动向,在他们心底播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妙哉。庄兰溪暗道佩服。
不过也就佩服那么一秒。
一阵浓稠的沉默正在房间里弥漫开。庄兰溪打破了它。
“这张桌上不能有中立的选手。吴夏代表,今日进了这扇门,来日,就莫要再寻别的窗,否则您一家人灰飞烟灭、万劫不复的时候,可千万别找错了人。”
见吴夏神态紧绷,面露难色。庄兰溪耸耸肩,又道:“我可不是在威胁。”
门上响起两声轻扣。
“进来。”庄兰溪说,“边阳,你来告诉这群人,云庄一行都发生了什么。”
(https://www.tyvxw.cc/ty76614792/43035649.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