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除夕夜
大约十分钟后,水产街二楼的主会议室内,内阁代表已尽数离席,杜华年和边阳正一左一右与花明蕊商议要事。
“……小花?”花明蕊第三次走神的时候,杜华年忍不住问,“你还好吗?刚才开会时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
花明蕊看了看边阳,见他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翻着手中文书,转而瞪向杜华年。
杜华年无辜摊手。
恰此时,会议室的门被庄兰溪大力推开,其速度与力道均暗示着来人的暴躁。她不料会看见三张脸同时转头望过来,暗自吃了一惊。
杜华年的目光在花明蕊和庄兰溪之间滑了滑,不待花明蕊说什么,忽然捏着边阳的肩膀把他往门边送。
庄兰溪撑着门,他们二人从她身侧挤出去,看都没看她一样,转瞬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
花明蕊轻叹一声,将手持书揽在一起,置于长桌尽端窗下的桌角处,同时放低声音,道:“把门关上。”
庄兰溪已经关门站在会议室内了,抬手一拨门锁,动作几不可察。
门锁发出的金属声在会议室空荡荡的四壁内回荡。
她们向彼此走去,却被中央的长桌相隔,恰到好处的游弋好像舞台上某段舞蹈的走位。一人拉上厚厚的绿窗帘,一人按下吊灯开关。
上一秒,庄兰溪还端庄地站在那边,仪容端正,神情不苟,和不久前在这会议室里端着架子的万灵主宰并无两样。
下一秒,她终于开口时,声音已出人意料地沙哑:
“过来。”
她自从进屋以来还未说出过一个字,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哼。”花明蕊笑起来,”你还记得圆厅的会议室吗?比这个小,但看起来更敞亮,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窗外的南中彻夜灯火通明。”
“想想我们那时候怎么没忙到猝死,也是挺神奇。”
“更神奇的难道不是——我们除了工作以外,怎么没干点儿别的?”
不知是谁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二人同时。
深海的浪涛涌起,喷出海面,沾湿了夜莺的翅膀。长夜闭月,暗潮几渡陈香。明空深邃,好梦,不止成双。
庄兰溪睡意朦胧地翻了个身,却因周遭不熟悉地环境而骤然清醒,猛地坐直。
“醒了?”花明蕊停笔。月光洒满头,是诡异的银色。
庄兰溪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刚刚睡在地上,枕着花总帅大名鼎鼎的标志性红衣。
蜡烛幽幽放光,照着花明蕊坐在会议桌上,茫茫一张长桌,徒有她一人。窗外夜色澄澈,有欲燃之意。
“你在做什么?”庄兰溪对花明蕊大半夜还坐着写字这件事深感不解。
花明蕊的答案出乎意料:“在写新年贺卡。”
她看了看窗外天色。“现在已经是新年了。新年快乐。”
元旦夜,南中市应被五彩烟火点亮。此刻窗外天色看不出是尚未入夜还是即将破晓,总之,烟火大概是错过了。
庄兰溪滑开手机——优秀,已经六点半了。早上。
“昨晚他们在外头跨年,不好回去,将就在这里睡了一晚。”花明蕊说。
这倒不算什么,她们过去荒郊野岭枕着石头也是常事。
“看烟火了吗?”
花明蕊摇头:“没有。”
懂了,那就是她们一起错过了。优秀。真特么优秀。
“发什么愣?”花明蕊柔声问,“不睡了就起来,今天也是大日子,还能让你再跨一次年。”
庄兰溪由衷一笑:“元旦挨着春节,着实罕见。今年可真不一般。”
“好像连节日都在赶着过完。”花明蕊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把一张贺卡递给庄兰溪。庄兰溪接过,犹豫道:“……我忘记准备了……”
“无妨。”花明蕊了然道,举起另一张贴着封条的小贺卡,“这是我写给自己的。”
庄兰溪笑了。“你还是每年都给自己写一张?”
“嗯。”花明蕊道,“毕竟只有自己才能写出自己最希望读到的话。”
“啊——倒也并非总是如此。”庄兰溪一边拆贺卡信封一边说,“每次读你写给我的东西,都像是有人把我的心挖出来摆在了我面前一样。或许我自己都不能如此了解我。”
“我们的爱算是奇迹。”花明蕊说,“它比我们各自分开的自我更加高尚。但人总要在奇迹匮乏的时候,至少也能在节日里收到一张贺卡,哪怕是自己给自己的。”
“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庄兰溪感慨着,“你真的做到了。”
新年正是合家团圆,水产街比往日清冷,留下来的仅是少数。
宴席只半满了半桌,师父学徒混坐一起,反正一共也没有几个人。
雪盖吃完罐头,正在舔自己的爪子。
吴香自然与父母在家过年,打来一个视频电话给留在水产街的小伙伴们。接电话的是孟既安,但白千帆、陆曼行和边知远很快围了上去。另一边,花明蕊难得喝点酒,正与杜华年对酌小半杯。庄兰溪却因倍感困倦而抱着一大壶咖啡,毕竟后半夜还有大事要做。
夜近凌宵,热酒氤氲之时,花明蕊明亮的眼神在多年好友与得力下手之间来回地转。
杜华年还觉得没什么。锦瑟却被盯得发毛,在桌子底下捏了捏杜华年的手。
边阳不尴不尬地坐在他们旁边,试图装瞎。
花明蕊道:“你们怎么……?”
杜华年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地道:“云庄的时候。”
花明蕊挑眉:“那时候还能……?”
忽而,她做恍然大悟状,扯过一旁发呆的庄兰溪:“你听过吊桥效应吗?”
杜华年赶紧假咳一声,朝庄兰溪使了个“抱歉”的眼色。
他忽然看见花明蕊手腕上的一对日月门环,觉得新奇,又联想得此宝物时的奇遇,不禁道:“说来还与这门环有点关系……”
花明蕊眸中一震。“什么?你们也和这门环——唔唔……”
庄兰溪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花明蕊的嘴,动作有点大,引得一众小辈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来观望。
杜华年脸色逐渐变得有一丝苍白,像是回忆起了某种不好的事。他看了看小辈们,确认他们没在注意,“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和你说了。”
花明蕊:“什么?”
“其实说过不止一次了。但你太神奇了,还总整出新的情况。”
“什么。”
一旁,庄兰溪愣神看着桌子,忍不住发自肺腑地轻声感叹。
然后,她像是早已预料到接下来的事一般,默默用耳机堵住了耳朵。
杜华年道:“你应该知道,这栋楼的隔音做的奇差无比。”
花明蕊亦微微变了脸色。
杜华年继续道:“我的房间,就在总会议室正下方呢。”
边阳默默端起一碗原汤化原食,喝得见底时,碗能挡住脸,他决定从此装瞎又装聋。
十二点时,他们去外面空旷的长街上放烟花。阴森森的灰色堡垒一样的楼对面,废弃的海鲜市场在夜晚安静得如同荒郊野岭,遥遥一大片黑色,观花效果奇佳。
伴随耀目的火光与震耳的炸裂声,所有人都在某一瞬里忘记了哀愁,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要往何方。于庄兰溪,那某一瞬,她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烟花灿烂下有另外一群人,却是相似的景,相似的情。
日光之下无新事。暮雨掩空来,今犹昨。
人易老而愁难着。当年之事,早已不可追。
后半夜,咏春楼。
前半夜的喧嚣渐渐散了,春江涨水,漫不过堤岸,却还是一个劲儿的冲刷着。
江边湿淋淋的小路旁,无数民宅酒肆都已熄灯闭业。
只剩一盏灯还亮着。
暖黄色的光,寒夜灼心,仿佛是为盼归人而留的灯。
灯下一人坐在角落里独酌。因为光源只有一个,影子也只有一个。
月亮躲得无影无踪。世界昏暗,静寂。
一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响起。
独酌者沙哑地说:“进来。”
庄兰溪推开门,再轻轻把门关上。她坐在那人对面,变魔法一般的从斜挎小包里掏出一副围棋。
好像大年三十的后半夜突然不打招呼登门造访是件寻常事。
宫代秋把杯里的酒一口闷。即使他有心事,也没有说出来。
他们开始下棋。
鱼虾在江里回游,蜘蛛在草丛织网。世界静得只剩落子之声,却又嘈杂得叫人难以集中精力。
从未觉得与他下完一盘棋是那么难的一件事。专注。庄兰溪好几次必须提醒自己。
也许是夜深了,也许他们都喝过酒,脑子都不大清醒。
门外苍淼正按着庄婷在桌旁比划的手势四处奔走,在咏春楼各大出口设下埋伏。她走得疾,又习惯了以灵魂之态横穿人间物,不慎撞上了刚刚庄婷碰过的柜子。
嘭!
宫代秋握着酒杯的手狠狠一抖,脸上霎时血色全无。庄兰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宫代秋刚抬起头,扭动着不太灵活的粗脖子慌慌张张四下张望。
“笑笑……是你么?”他醉后喃喃道,神情既期待又惶恐,“别……看见我这样……”
苍淼呆滞在那里,不敢动。庄兰溪的手指在一盒白子间猛得抠紧。
“白子已经被困住了。”她强忍着镇定下来,对着苍淼比了个耶,“此局胜负已定,下一步黑子无论落在哪里都是胜。”
宫代秋却说:“你赢了。”
一枚黑子被他拿在手里摩挲,却迟迟没有落子。
“你我之间没有输赢,甚至我和她——”宫代秋一脸淡然,指向正带人围住棋室的花明蕊,“——之间也不分胜负。你说你一个人就能是一支队伍。荒唐!我们从来都没打算让你一个人,单岛的殚灵人都属于一支队伍。”
庄兰溪没有表情,没有任何言语。
当花明蕊派人上前钳制宫代秋时,庄兰溪眼前闪过的却是另一幕——监狱的栅栏。宫代秋。一封已经拆开封条的信。和她的死期。
她木然着,始终未作任何回应。余光瞥见那个硕壮身影被包围困住。
“慢着。”宫代秋猛然一声大喝,震得旁边两个要给他上手铐的人都顿在原地。
他举起指间黑棋,在灯下闪耀。众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落子。
“好了。”他提了提裤腰带,脸上的肥肉乱晃,“我下完了。”
他转身,戴着手铐,走进了凝重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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