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岭下十八皆为城9
孟燃靠着木栏杆，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边上有人戳她：“小友，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啊？”
燃妹眼皮都没掀开：“名叫孟燃，家在束容。”
她连掩藏的心思都没了，只想着这一道遭了，逃出去，立马打道回府，被爹揍被娘抽她都认了。
那只手又接着戳着燃妹：“小友，你饿不饿得慌啊？”
燃妹翻身起来，竖起两道横眉：“丫的你把我粥喝了，还问我饿不饿，饿死了饿死了，饿得都差点想把人啃了吃！”
燃妹气鼓鼓，却听到这人轻笑一声。她抬眼，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往下一瞥，有把纸扇横在她面前，扇面上金光四溢，银边点嵌，隐约可见花色，还没等她细瞧，扇子忽而一合，纸扇下白净的脸直直撞进燃妹眼中。
只见这小公子眉眼弯弯，他半蹲着，手里还攥着这把扇子，他虽蹲着，却还是要比燃妹高上大半个头，他微微俯身，下巴便搁置在他的长手上，显得愈发平易近人：“孟兄弟，你别气，那粥里有东西，喝了你便会浑身无力。”
孟燃瞪圆了眼，她大眼有神，一时间震惊和纳闷在眼中来回翻涌，最后面容扭曲成一团。
他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摸出两个热乎乎的包子，递到孟燃面前，他嘴角微勾，眼神澄明：“吃这个。”
孟燃面色错愕：“包子？肉包？”
他点点头。
燃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包子塞给孟燃，他催促着燃妹：“吃。”自己却抱着膝盖蹲在边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像是村口阿黄狗眼巴巴看着孟燃的样子。
燃妹看了看手里两个包子，拿了一个，推了一个回去：“一块儿吃吧。”
这人笑眯眯地，没接，只是把纸扇嚯地一开，轻轻扇着。他扇动幅度小，风力并不大，燃妹不仅感受到时断时续的清风，还在清风中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花香。
他一面摇着扇子，玉面公子在破败坏境中始终光洁，他缓缓说：“孟兄弟别怕，我叫宋知润，刚在街上买的包子，趁热吃了。”
孟燃想着横竖都是死，吃顿好的上路也痛快，也没再推搡。她咬了两口，余光却在瞥着这个少年郎。
孟燃看他长手长脚，指骨分明，额顶饱满，只是眉眼始终舒垂下来，看起来笑意涟涟的，不曾慌乱过。
宋知润自是知晓孟燃一直瞥他，他也不恼，看了看四周，那壮汉还没来，也不知去做什么去了。他索性找了个空处挨着孟燃坐下。
他长腿一曲，臂弯搭在膝盖上，扇柄扣在手指里。他视线始终落在孟燃身上，他好像对孟燃很感兴趣。
“孟兄弟，我看你体格，想来是个习武之人。”
孟燃一口包子卡在嗓子眼，差点没呛着自己。她咳了两声，语气里满是郁闷：“很明显吗？”
合着这还没出远门呢，是个人都能瞧出她练武是吧？
宋知润轻轻耸肩。
燃妹叹了一口气：“唉。”
宋知润觉得奇怪，就听到她幽幽说：“怎么隐藏身份这么难。”
她说得那样认真，在这样逼仄的环境中，宋知润却听得笑了起来。他想戳戳孟燃圆鼓鼓的脸，想了想还是忍着没动手。宋知润藏着笑，眼睁睁看着孟燃塞了两个肉包子，关切问道：“少侠，你还饿吗？”
燃妹抠抠眉毛，觉得不好意思的同时，她又无法抵抗住饥饿，燃妹最终还是诚实点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宋兄，然后狠狠点头：“饿！”
她许是自己也觉得把脸都丢光了，说完就肉眼可见地红起脸来。
宋知润抵着栏杆，轻轻笑了，他并不意外，重新摸出包鼓鼓囊囊的东西来，塞给孟燃。
燃妹打开，是袋山楂雪球，宋知润解释道：“路上无聊，买了点解闷，还没吃上，就进来这了。”
孟燃塞了两颗，酸涩回甜，她整个人这才回过神来。
孟燃好奇：“宋兄，你明明可以不用在这里，为何要进来？”
宋兄摇着把纸扇，神情淡然：“因为好玩。”
燃妹努力纠正他：“可是你被抓进来了！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燃妹打小就听她娘说，被花子拐了去，运气好一点的就被卖给城里面哪个大户人家去当下人，伺候公子小姐，运气不好的就被卖给楼坊，会被人乱棍打死的。
孟燃好似那老母亲，语重心长地跟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说着世界的险恶：“要是运气不好，断手断脚，小命都没了。”
孟燃说了一通，身边的人却始终安静。
地下潮湿，只有两盏火把燃烧着，光越来越黯淡，燃妹觉着火光透过他们的影子，快要被黑暗吞噬掉。
燃妹猛地回头，就对上宋兄幽静的目光。他在黑暗中笑着，嘴唇动了动：“别怕。”
燃妹莫名其妙地就放松了下来。
孟燃听得衣料摩擦声，她看着微光中宋兄动了下，他坐直了身躯，脊梁高挺着，挡住了火光，他整个人却在黑暗中泛着莹润白光：“我来救你的，别怕。”
燃妹的心怦怦跳。
燃妹眼神切切，她只差流下两行清泪：终于得救了……呜呜呜，她这辈子差点就交代在这了……
孟燃正准备说话，宋知润长手一伸，掩住了燃妹的口鼻，他声音轻轻：“嘘，他过来了，你装作没吃上饭的样子，但是别吃他给的东西。”
脚步声越来越近。
鼻尖清香萦绕，燃妹在宋知润温热目光中重重点头。
宋知润卸下些笑，面上多了些漫不经心，他留意着身后脚步声，没有注意到手下燃妹红得通透的脸：“别紧张，一切有我。”
燃妹应声：“好。”
宋知润松开手。
火光照在土墙上的影子一晃，黯淡的火光忽而腾升，视野重新变得明亮，孟燃重新看清周遭。她撑起来，转头看着快步走过来的沈有全，沈有全不知从哪来，折腾了好一会儿，脸上全是黑乎乎的一团，他拎着个小桶，手里还拿着大瓢。
他先走到隔壁，骂骂咧咧地捡起脚边两个碗，大瓢一舀，里面不知道什么汤水就哗啦啦地落入碗中。沈有全踹了踹木门，冲着角落里畏缩着的两个孩童喊道：“过来吃，快点的。”
孟燃把头使劲挤着木桩，才勉强从缝隙里看清。角落里两个身影隐约有了动作，沈有全便不再看，他拎着桶，走过来，拿了个碗，啪地往地上一搁，他这回连瓢都不用，直接抬着木桶，往碗里一到。
白米汤水溅得到处都是。
孟燃冷哼一声：“这在喂猪是吧？”
在大铁锅里搅和了生菜和面糊糊，趁热倒在大木桶里，挑着全倒在猪槽里，拍打着猪圈门，吆喝着好让蠢猪摇晃着笨脑袋过来吃饭。
沈有全没搭理她，只是催着：“快喝，不喝就等着饿。”
燃妹动也不动。
沈有全不耐烦伸脚一踢，燃妹麻溜往边上一滚，沈有全落了空。沈有全也没管她，反正不吃就等着饿，不吃就没力气，吃了也没力气。
沈有全在里面掺了化骨散，名字起的唬人了些，不过是拿来混着吃食，人吃了，便会觉得眼皮沉重，四肢无力。
小丫头不吃，沈有全也不急着催促，不吃的多了去，到最后饿得发疯了，连土里钻出来两只耗子，都想抓来扒皮吃肉。
倒是边上这个少年，沈有全伸脚踢了踢他：“喂，站起来。”
宋知润站了起来，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秸秆，沈有全指挥着他：“面对我，看在木门上，双手抬高。”
宋知润照做。
沈有全见他不反抗，一时也大胆起来，他大手顺着宋知润的腰仔细摸去，约一指的距离，他摸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沈有全往下一拽，果然是块通体莹润的好玉。
孟燃在旁边着急，正准备起身，宋知润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孟燃按捺着不动。
沈有全贪心，他抵着宋知润，命令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少年：“把你的钱袋子交出来，把值钱的都拿出来。”
宋知润连反抗都没反抗，转手就把钱袋子递了过去。
孟燃在一旁咬着手，她因着坐在地上，只能抬头看着这二人动作，看到宋知润这小绵羊样，燃妹心中是恨铁不成钢，看到他直接抽出那么厚一袋，更是在心中呐喊：折寿啊！小崽子！怎么说给就给！
沈有全拉开一看，不是预想中白花花的一片，而是金灿灿的一片。
燃妹被这光芒一闪，心中痛喊：败家子！
这金灿灿的，他妈的，是金子，不是银子啊！
沈有全眼放金光，他捧着东西走远了，没管身后两个两个人。虽然递出去的不是孟燃的钱袋子，但她何时才能有此等阔绰，人和人只见的差距，真的好大。
燃妹一脸肉痛地望着宋知润。
宋知润实在无法忽视她那热切目光，不知道从哪又摸出个玩意儿，塞给孟燃，燃妹定睛一看，是个金锭子。
宋知润下巴紧绷，神色不太自然：“别心疼，先拿一个玩玩。”
燃妹：……是哪里冒出来的富家公子哥啊？
宋知润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沉吟半晌，却总觉得哪一环出了点问题，也许不是问题，他垂眼，在晦明中率先看到了一双绣花鞋，鞋面上雕着花团锦簇，扭着步子走过来。
冷风一吹。
鞋面上垂立着桃红的衣袍晃动，往上便是一张女人的脸。
宋知润小声对孟燃说：“来了。”
燃妹站起身，回头，入眼便是阴暗中有张花红的白脸，孟燃吓了一跳，扯着宋知润袖子喊了一嗓子：“啊——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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