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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鬼主


钟筠与潘碣老友久别重逢,正宜乘兴夜话。院中夜风忽起,钟筠似有所感,止住话头望向窗外,见是风动树影,回过神时潘碣还等着他的下文。

        惊蛰客居的小院月亮门前正凭空多出个男人身影。

        惊蛰正在院中煮茶,她面上浮着一丝笑向来人抬手,是待客的礼仪,“尊上既然来了,不如就坐吧,喝盏茶再走?”

        鬼主从善如流地落座,“以前从没见你有这样的雅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惊蛰手上动作没停,答道,“人是会变的。好比尊上八年不出雍都,今夜不也出关前来了?”

        鬼主轻斥,话里却没有怒气,“越发没规矩。”

        惊蛰笑一笑,并不以为意,“尊上此来可有什么吩咐?属下恭聆垂训。”

        鬼主目光如炬,“没有什么吩咐。听说近来外头乱糟糟的,我不放心,来看一看你。”

        惊蛰将茶杯推到鬼主眼前,“是吗?”

        “自然。”鬼主执杯,嗅着茶香道,“益州潘氏,名不虚传,拿来待客的可当真是好茶,今日一出关便喝到这样的好茶,倒是借了你的光。”

        算来自鬼主闭关,他们亦有近三年没说上话。惊蛰没有答话,心说你借的可不是我的光。这一眼望去,忽然发觉眼前的男人不辨年岁,竟依稀还是当年从明月楼捡走自己那副模样。

        她心头浮起一丝疑虑,面上却不显露。

        鬼主叹道,“竟这般隔阂,真令人难过啊。”

        “岂敢,”惊蛰再次开门见山道,“尊上是为着千灯来的吗?”

        “千灯?她有什么要紧?”鬼主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当年你要带着她,我允了;如今你要杀她,自然也不必向我请示。至于你在哪里动手,是璟都还是覃州还是雍都,不都是凭你高兴吗?这几处地方有什么分别?”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惊蛰面上声色不动,等着他的后半句。

        “我想起你当年刚刚出雍都的时候,可是处处照顾她,很不爱惜自己啊。今次你下手那么利落,还真出乎我意料。看来这几年长进不小。”鬼主笑着放低了声音,“不过,你能与她一战,还能独自生取最后一头通天灵犀的犀角安然无恙地走出祭坛,才真让我大吃一惊啊。”

        那笑仿佛凝固在鬼主面上,让他原本就阴郁的长相显得尤为狰狞诡异。寒意顺着后脊逐渐爬升,然后裹住她。

        像从前面见这个男人的许多次一样。她太熟悉这种感受,但始终没有习惯。

        “不过——”他话音一转,眼中含着凉意,直勾勾地打量她,阴恻恻道,“你的灵脉,似乎已耗损过半了啊?”

        惊蛰与他对视,手指缩回袖中,触到了犀香。

        鬼主看见她的举动,笑道,“不必如此防备,我能对你怎么样?”

        他说是这么说,但这话的意思实际上是“你耗损过半,能对我怎么样”。

        惊蛰直视着鬼主的眼睛,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楚,“尊上如此不放心,何不收回未已录,另择他人?”

        “孩子话,”鬼主面上依然带着笑,然而周遭的莺啼虫鸣却早已全数停滞,“手握未已录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清楚它的脾性?”

        “尊上说笑了,属下不过未已录眼瞎看上的一个冤大头,也不知何故,它就不灵光了这许多年。”惊蛰道,“既是雍都要紧的一件法器,尊上要关照一二,也是该的。”

        “一段时间不见,”鬼主默了一下,哈哈笑出声来,“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风趣了?”

        惊蛰也笑,右手指节扣住杯身,左手并没放开袖中的犀香,是全然防御的姿态。

        鬼主正待再开口,神色却忽地一顿,侧眸望了一眼,起身似笑非笑道,“看来我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了?”

        惊蛰亦有所感,看见来人,心头骤然一紧。今夜他不好好地与潘碣秉烛夜话,来她这里做什么?

        钟筠正跨过月亮门,朝二人走过来,“阁下深夜到访,倒是好兴致,只是怎么没有通传主人家走正门,反而到此处来了?”

        鬼主已经起身,立在原地兴味盎然地打量他,“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观阁下行止,当不至于如此不知礼数,可是走岔了路?”钟筠避而不答,只立在案前笑道,“园子大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恰好我对此地略知一二,可以送阁下一程。”

        “倘若我说,我也对此地略知一二,今夜就是要来这里,同这位姑娘叙一叙旧呢?”

        钟筠扫了身侧的人一眼,面色不变,“那要看她……愿不愿意同阁下叙这个旧。”

        惊蛰没有说话,知道今夜不能善了。鬼主此来显然不是为了叙旧,钟筠面上虽然挂着一贯那种温和的笑,但眼见着面色不虞,肯定是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

        “这一杯茶可不是我强行讨来的。”在这一触即发的氛围里,鬼主玩笑了一句,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心想他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鬼主大笑道,“你倒是很有胆识,像钟遂。宣化帝眼瞎几十年,唯一看对了的人,就是你们钟氏。”

        “阁下认识家父,这倒也不奇怪。”钟筠拇指抵住剑鞘,在这言语交锋间叫破了对方的身份,“雍都的鬼主大驾,今日得见,实属晚辈幸事。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鬼主面色倏然一变,“只是看见你们家的人,就免不了心烦。”

        惊蛰心中悚然一惊,鬼主此夜来得突然,她原先还在想怎么拖延周旋一二,想法子把钟筠摘出去。可鬼主这般无所顾忌地当场发难、招招致命更在她意料之外。

        她在两人开始动手的霎那心下便有决断,第一条就是:无论如何,潘氏夫妇决不能搅入局中,有个三长两短。

        这样想着,她手中灵光骤然大盛,右手的结界起势时带起狂风,院中花木几近摧折。

        钟筠闪身避过鬼主携着真气打下的红莲业火,在院中辗转腾挪,可对手毕竟是方才出关的雍都之主,十招走过,周旋便局促起来。然而鬼主明明牢牢占据上风,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却忽然全数收敛,攻势越发凶狠。

        然而鬼主心下震动:眼前的年轻人虽无灵脉,却身手不凡,不仅如此,还看得出他的意图,左支右绌的躲闪是不是演的不知道,但自己的节奏与布局却是真的被打乱了。有那么一两个瞬间,鬼主甚至感觉到被动。

        钟筠翩身再避过一击,长剑出鞘,铮然作响。鬼主敛眸看了眼身上正淌着血的伤处,冷冷道,“后生,方才真是小看你了。”

        结界正在此刻起势,钟筠不欲她燃犀,却也知道此刻别无他法,分心去看惊蛰的一瞬躲闪不及,肩背分别挨过几下,宽袍上很快渗出血来,因挂了彩,行动不如最初敏捷,霎时间前胸也当当正正让鬼主劈中,虽说不见外伤,然而这一下才是最重的,他踉跄往后连退数步吐出一口血来,反手一剑撑住廊柱方才站稳。

        两人进入了短暂而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鬼主满意地哼笑一声,右手一翻,正要乘胜追击。

        惊蛰见状旋身急急踏上数步,劈手掷出一样物事挡下这一击,骤盛的焰光在两人之间炸开,钟筠眯着眼去看,她面上再无半点笑意,“尊上此来,要诛我的心也便罢了,还要取我的性命。”

        “我的性命。”

        钟筠心中还来不及为这几个字震动,只觉一把火从天灵盖直直贯下,气海仿佛让人烧穿了煮沸了,兀自翻滚着,连眼眶都烫得发痛。他看见她的神色就明白,这一刻她只想要鬼主死,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包括她自己。她不在乎。

        他提剑咬牙,深吸一口气,素来动人的音色全哑了,“阿迟,你不能——”

        右手的结界已然起势,尚未全成,她便左手持剑,一步一步上前。如此一来,胸腹的要害便全然敞开。她向来想要自毁,自两人相识起他就知道。

        扣住手上的扳指,玉石的冷意使他忽然清醒过来。是的,她不能。但此刻只有他能阻止她。

        钟筠忍着剧痛缓缓吐纳,在胸膛起伏间尝到了血的味道,是他自己的,腥甜的,带着锈气,吞咽时的喉间刀割似的痛几乎让他感到快意。他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嗜血。

        “未已录?”焰光逐渐散去,鬼主看见挡下自己方才致命一击的物件,咬牙切齿看向惊蛰,“我可救过你的命。”

        “尊上于我,确有半师之谊。救命之恩从何谈起?”惊蛰立在鬼主眼前,越是泣血之词,她说得越是冷静,“十数年前璟都之疫,救我性命的是云鹤里杜家;后来这十数年我没死得成,是我自己福大命大;近日暗潮汹涌,却是平南侯府屡次三番出手襄助。我的救命恩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尊上却万万算不上其中一个。今夜你要钟晏宁的性命,我不答应。”

        “我入雍都近八年,司掌未已录五年有余,即便知道此生不得善终,也无怨无悔,正是因为尊上于我有半师之恩。”结界已成,惊蛰打量着手上的未已录,“然而自千灯叛逃,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毁掉它。毁掉它,我就再也不必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不必再趟这浑水,也不必再找什么无影无踪的令和仙君。”

        鬼主从她的眼神里辨出一丝疯狂,知道她这番话不是说着玩儿或者为了威胁他。她是真的想毁了这样东西。鬼主道,“你知道毁掉它的后果吗?”

        “我不知道,”惊蛰面上浮着一丝雀跃,看向鬼主,“你也不知道吧?尊上?毕竟这件事如此悖逆,我猜也没人试过。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鬼主竟词穷了一瞬。疯了,都疯了。

        “红莲火,未已录。”惊蛰轻声幽幽道,“尊上等今夜许久了吧?只有我死了才能换掉,换个更听话的,对不对?然而未已录五年不曾易主,尊上已经快要等不及了,是不是?”

        鬼主轻嗤一声,却没有否认。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有否认的必要。他道,“是谁带坏了你?你从前可说不出这等忤逆之言。”

        他视线越过她肩头,看向钟筠,“是这小子吗?我今次出关,原本外界有些传言,我还不信。今夜亲眼得见你要为他与我翻脸,我却不得不信了。”

        惊蛰像是没听到这话,自顾自想着,“我原先一直不明白,雍都为什么分出两系,尊上为什么这般忌惮”

        鬼主见她神色几近疯癫,知道自己今夜是低估了她,必须尽快脱身。他看向立在一边还没缓过气的钟筠,在心里掂量着这一击怎么出招最有利。

        她轻声笑道,“尊上是掌控不了未已录,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掌握未已录的主人,对不对?前些个短命的司录,你虽然不知个中缘由,却很满意这个结果。而今,你害怕了,你害怕雍都的局面失控,是不是?”

        鬼主悚然一惊,没想到她竟猜到了。

        惊蛰冷笑道,“世上岂有这般便宜的事?我不是你的棋子,叫你想留就留,想扔就扔,不想要了就杀了换一个。”

        话到此处也不必再多说,鬼主冷冷道,“你当真要在此刻与我翻脸?”

        既然注定要翻脸,早或晚又能有多大差别?然而惊蛰把这话咽下去,若有所思道,“尊上今晚总是说笑,先翻脸的可不是我。况且,我不是说了吗,尊上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去。我只是,非常、非常、想要毁掉未已录。”

        鬼主绷着脸,“你敢?”

        她当然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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