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穿 一 来来来
待到入了薛贵妃的华清殿，她摒退下人，只有个穿着同其他宫女略微不同的女子随在她身边，面无表情地启唇：“还不跪下。”
我怔楞间那薛贵妃摆了摆手：“罢了，即是顾衍的人，也便是本宫的朋友。”
尾音一落陡然就转了话锋，姣媚的容颜上添了层难以描绘的晦暗。“该办的事情本宫皆办了。说吧，顾衍接下来有何计划？”
“……”我垂着头杵站着，权衡该如何回答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
顾衍似是同她在合伙密谋什么，其间必定与破译这个时空有关。顾衍不肯说，说不定从她这里可以探得一星半点口风。
我整顿了下脸色，想了想顾衍平素说话的口气，拖着长长的腔调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做，自然是但凭娘娘吩咐。不过此前，还请娘娘三思才是，该做好的，是否真的都做好了？”
“放肆！谁给你胆子如此同娘娘说话！”我话未落音，旁边的宫女厉声斥断。
薛贵妃眉心一敛，却又很快揉开。挥了挥柔荑命令她先行退下，然后弯了魅惑的眉眼，淡笑了声：“这话的确像顾衍的作风。他倒是待你不一般，这等话都同你说。”
我自然明白这不是什么褒扬，却料不定她说这话的目的，只得客套着回应：“娘娘见笑了。”
“这是好事，什么见笑不见笑的。”薛贵妃侧卧在榻上，视线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有些飘渺难测，“要知道，尘世上能得到一真心人，未尝不是幸事。”
“是。”
我一回答，她目光片刻间收回来，面上依旧是风情又冷静的。“罢了，你回去告诉顾衍，承诺他的，本宫自当做到。接下来，也请他多费心了。”
――――
我有些泄气地出了华清殿往回走。这薛贵妃果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足足绕了半天圈子，基本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
我推开门，清风寂寂，前院里躺了一把锄头，丢着两个半满的打水桶。顾衍站在花圃里，手里拿着水瓢正弯腰给花草浇水。
旁若无人的样子，居然有那么一点好看。
“回来啦。”顾衍突然抬起头望见我，朝我挥了挥手里的瓢，“快过来。”
我醒转回神，意识到刚刚在想什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我朝他走过去，想问他今日一事：“你到底是在做什么？薛……”
“这还用问，你不是看见了吗？”顾衍出声截过我的话，虽是在打断我，言语却无比宠溺。他递给我一个水勺，笑着道：“来，过来帮忙。”
我诧异地打量他，发现他的眸光中闪烁着异常的温柔。
我身形一顿，想了想不伸手，只瘪嘴道：“闲着没事么？”
顾衍十分的好脾气，一点也不恼，反倒耐心地回应我的话：“顾家还未没落之时，原有开设园艺功课的传统，要求所有子弟不论男女皆要学习，为的就是修身养性。”
我仍是不肯把水勺接过来，“我又不姓顾，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做这些无聊的事？”
顾衍已然抓住我的手，掰开掌心把勺把放上去再轻轻箍起来，“你夫家姓顾，你不姓顾还要姓什么？”
不同于我的冰寒体质，他的手是温热的。明明心里都明白，看着他如墨的瞳仁泛着笑意，我心里头依旧无端的一热。
我撇开杂念，拿了勺子跳进花圃去帮忙浇水。
浇着浇着，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顾衍。”
“嗯？”
“你不是说，种花花草草是为了修身养性么？”
“嗯。”
“那为什么……你把它全拔掉了？”
仔细一看，原先花圃里头种植的花草狼狈地码成一堆，土壤已经全部挖新种了些别的东西。
“噢，你说那些啊。”顾衍只十分平常地瞥了眼我指的那堆奄奄一息的花草，又调过头继续浇水，“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留着也是多余。修身养性讲究的是意境，若领悟其中，种什么都是一样。”
“……所以你种这么多白菜？”
“今年的冬天怕是极冷，下雪天在屋里围着火炉，拿白菜下火锅最有滋味。”
“……”
“快些浇吧，天快黑了。”
“……”
待到把院子里两块夷为菜畦的土地全部浇完水，紧好土，夜幕真的降临了，我也基本上累瘫了。
“累坏了吧。”我坐在石阶上，顾衍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水，也挨着我坐下。我一口气喝尽把杯子放在一旁的地上，正过头来发现顾衍正含笑望着我。
我也转头看他，“极不镇定”、“脸红心跳”地笑开：“怎么了？”
顾衍并不答言，依旧笑着，突然缓缓近身过来了。我看着面前这张慢慢放大的脸，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颊侧，这下心真的莫名其妙跳动如悸症。
我极力压制住这种感受，控制颤抖的手，垂着头，“娇羞”地环过他的脖颈去暗揪住他的领子，压低声音磨牙霍霍道，“你干什么？”
顾衍淡然地笑，忽然抬起手，碰了碰我的头发，拈下一枚枯叶：“我只不过看见有片树叶掉你头上了。”
“倒是潇潇姑娘，这么投怀送抱是何意？按理说人也都走了，用不着再演戏的。”
我感觉身体各处的血气一瞬间全往面上涌，意识到被戏弄，一把推开他跳起来，恼羞成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顾衍被推搡在地，干脆双手肘着台阶躺下了。“我既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什么要早说。”
“你――”我一下子被噎住没辙了。
原本我一开始进院子是要问他薛贵妃的事情的，他用一反常态的言语眼神及作风暗示我，有人在监视。
监视，也便是怀疑，所以我卯足了力气配合他演戏。
可顾衍这人实在过于随性，难以把握。问他计划他不说，无形之间你就配合入了他的套。可他成心戏弄人的时候，你又无可奈何。
“来来来，坐下消消气吧。潇潇姑娘，你这样的性子，很难成大事的。”
我冷着脸生硬地站着，他突然拽了下我的衣摆，“你看今晚的夜色。”
我无心听他闲扯，抬脚跨过台阶。
他还在顾自絮叨：“常言‘月明星稀’，你看今夜这圆月皓洁，却繁星满天呢。”
我脚步一顿，不由得抬头。果真是明月当空却繁星密布，实在是有违常理。我突然想起来，白天的时候他曾说温凉殿从未存在过。
难道所有的这一切，和温凉殿一样，都是假象？
顾衍突然长长地叹出口气，“潇潇姑娘一直心心念念要回去。不如便好好想想，如何把虚拟变成现实，这样不就回去了吗？”
知道他又开始胡扯，我顺着他的意思反嘴道：“把天上的星星或者月亮摘下其一，不就符合实际了？”
“那可要手可摘星辰的本事。潇潇姑娘，你的手有那么长吗？”
“指手摘星，对于你们神仙不应该是小菜一碟么？”我在最高的一级台阶坐下来，望着晕明的圆月有点心不在焉，“我听说，天上的星子是你们点的夜灯，月亮是夜间的钟晷。你随手一关不就可以了？”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顾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扑哧一声道，“潇潇姑娘要知道，星星都是神仙争论时飞出的唾沫溅成的，月亮么，则是女仙们洗澡的罗池的池水。”
这个与传闻大相径庭的说法让我着实讶异，不由得脱口追问道：“真的？”
“那还有假。”顾衍拿手支着头，眼睛依旧望着天上。他这正儿八经的语气反倒令人怀疑。
我正自己寻思着这话的真假性，顾衍突然又开腔道：
“诶，潇潇姑娘，听说在人间日月是帝后的象征呢。”
我拉回神，不禁又一怔。日月如帝后，百姓比辰星。
顾衍说这话，什么意思？
“本该月明星稀，如今同时出现，如果非得两者间有一个是假的，你认为会是哪一个？”
哪一个……所以，这个皇朝是真实的，只是某一部分是假的？星辰多如粟粒，要造假，自然是月亮。
等等，这个皇朝没有皇后，最受宠的除了顾摇光就是、是薛贵妃？！
所以顾衍前面不是在胡扯，他的意思是要除去月亮，要对付薛贵妃？那就是说，薛贵妃也不是这个时空的人而是我们到这里的设局者？
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到，我难以平复心头的震惊：“你是说……”
“嘘……”顾衍拿手一比，打断我根本还没出口的话，“潇潇姑娘，我说过了，急功近利的话便难成大事。凡事慢慢来，自然会水到渠成。现在不如暂且放下这些，欣赏这难得再见的夜色。”
“……”
我如今深深意识到顾衍属于“倘若他不乐意你想尽一切办法他也不会说半个沾边的字但他顺毛了一不留神就随便吐出来”的一类物种，只得默默坐着一起望天，等他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就说下文。
――――
不知哪里突然的亮光刺眼，我拿手挡住眼眯了片刻，看清楚是日光。
我猛地坐起来，全身骨头僵硬，筋肉酸痛。我下意识打量四周和自己，算是松了口气，没发生什么，我只是在台阶上睡着了。
记得在昨天傍晚跟顾衍门口坐了很久，天色昏黑不见五指，还打了无数呵欠。
所以说陪他干坐了一晚上，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醒了？”顾衍居高临下站在门口探出头，“快过来喝点粥，你快要误了去华清殿当值的时辰了。”
我依旧忿忿于受了一夜寒凉没有等到他半句实话，顾衍已经在屋里坐下舀粥：“潇潇姑娘，你那是什么眼神，怪我昨夜没有把你抱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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