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值得的
“潇姐姐！”阎笙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朝我小跑着过来，说要拉上我一同去带路。
我正要开口拒绝，她似乎已经知道了我想说什么，笑道，“我已经问过爹爹啦，他说要你同我一起去的。莫非你连爹的话都不听？”
爹。好陌生的字。而阎笙笙还在念着，“你不去，那我去和爹说一声――”
我揉揉太阳穴，“走吧。”
一路走出阎府，我挣开阎笙笙的手。
迎面一个衣衫褴褛、面目狼狈的孩童朝这边过来，扯住她的袖子，几欲摔倒在地，声音嘶哑着:“大姐姐，给点吃的吧……”
阎笙笙眉间一动，伸手就去扶。我脑子里有什么快速一闪，一个激灵冲过去推开阎笙笙，真气御剑直刺他的咽喉。
一剑封喉，魂魄消散，燃起一股黑绿色的浓烟。
果然是厉灵。厉灵是阴间靠残吞其他精魂得以生存的鬼，普通鬼魂只要被他一碰，三魂七魄立刻蚀去一半。
阎笙笙惊魂甫定，紧紧攥住我的衣服，说不出话来:“潇、潇姐姐，他、他、他……”
我心下没来由地一阵火气，一把推开她:“你有没有点脑子！同情心泛滥也先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你真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善有善报吗！别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一个踉跄，往旁边的栏杆撞过去，我心里一紧下意识挡过去，早有另一只手扶住她，我只感觉一阵巨大的真气朝我一击，便不受控制地往栏杆上一撞。
“你推她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凶她！孟潇潇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陆肖生来势汹汹，眼睛里有火要喷出来。
陆肖生是阎君的第一副手陆先生的儿子，阎笙笙的青梅竹马，说起来，也算得上是我的竹马。
我拍了拍撞得有点痛的手臂，看了他一眼，干笑一声，径自往前走。
“诶，肖生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顾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挑着生事的口气，“潇潇姑娘纵然是没有资格，不过你又哪里来的资格推她？堂堂大丈夫欺负女流之辈，未免有失大度。”
“你说什么！”陆肖生被他激怒，紧攥着拳头像是就要冲上去。
阎笙笙劝止他，“好了好了，衍表哥说得对，你干嘛对潇姐姐那么粗鲁！”
陆肖生看着她，神情立刻变得柔和，态度也软了下去，“我也是担心你又受她欺负。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儿？”
“诶呀，我没事。”阎笙笙不耐地跑出他的视线，追上来挽住我的手左顾右瞧，“潇姐姐！你怎么样，没撞到吧？啊？”
我漠然拂开她，“没事。”
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眼见着已到了第八层。这里一派繁荣景象，向来是阴间最富贵的地方。阎笙笙目不暇接，显得很兴奋，左挑右选买了好多东西。
顾衍兴趣乏乏，不停地抱怨:“这有什么意思？这种地方天上人间都有得瞧，出来玩好歹去些不一样的地方。”
顾晗立刻制止他:“阴间处处都有禁地，岂能胡来。”
走了一刻钟不到，顾衍突然长叹口气，摇着扇子就大摇大摆往回走:“我走了。”
顾晗眉头一皱:“你去哪儿？”
顾衍脚步未停，声音有些远了，“去人间，解解闷。”
阎笙笙回头见他走了，跑过来就要喊住他，被陆肖生劝止了:“他要走便走。”
顾晗也笑，“别理他，我们走吧。”
从第八层追溯而上，除去所谓的禁地，一路也便不过一些大同小异的景致。我远远地跟在最后头，一面侦寻有无怨灵的存在。
突然一道紫色的影子从一条小径飞速闪过，我心间一动，御气而行，悄悄地追出去。
那道影子渐渐卷成一团紫色的云雾，越飞越快，飘出亡岩往人间路直奔而去。我紧跟其后，那紫色却在阳光下咻地不见了。
我抬手遮了遮阳光，再定睛细看，紫纱裙的女鬼飘在远处的城墙的阴影下，神情晦暗不明。衣着能有颜色的鬼身并不多见，眼前这个女鬼应该有些来头。
我循着她看的方向，一个年轻女子在卖花担前细细挑选花枝，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陪着她，也未见得长得多俊朗，只是望向那女子的眉目间悉数温柔。
我立即明白了这又是一只有故事的鬼。但我并没有兴趣去了解，直截了当地问:
“要我怎么帮你？”
她咬着半透明的唇，神色凄凄的，目光迟迟未曾从那两个凡人身上挪开。再过了一阵，直到人影有些远了，她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目光暗沉，说:“我想，成为她。”
――――
卖花担前的女子随着身旁的男子一路逛玩，去戏楼听小曲儿，买了胭脂水粉，在街边吃了酸辣粉，又去东瞳湖纳凉赏月。
她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车前扶住自己的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怔愣了两秒，错开那双手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你回去吧，别管我。”
见她突如其来的情绪，那男人脸上有片刻的讶异，他犹豫了片刻也追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六月里的夜晚却是凉快的，湖边行人不少，月光皎洁，水中央菡萏初开，微风总带来一丝惬意。
女子紧快地走着，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知道男人一直不远不近跟着自己。
她突然顿住脚，身后的男人见她似乎平静了，走上去轻轻去拉她的手，女子双肩细细地抖动着，忽而一个转身摆脱他的手，对上那张脸，瞳孔猛地一紧缩，银牙一咬。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男人愣住，女子趁着这当隙卯力把他往湖边推，声音也歇斯底里地，“你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滚！看见你就觉得恶心！你怎么不去死！”
“你这种没志气的窝囊废！我看着就讨厌！你还以为我多喜欢你，我其实一开始就打心底就看不上你！点头哈腰，像只死皮赖脸的狗一样！”
这有些过头了。
我正要掐诀提醒，却见那男人不顾旁人眼色仍追上去抓她的手，一贯宠溺地，“弯弯，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滚！你滚开！”那女子不住地拼命拍打他，甚至在他侧脸挠出一条血痕来，那男子却不管不顾地抱着她，紧紧抱着轻吻她的发，“弯弯，你别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好不好……”
女子的用力掐着他手臂的指尖突然地失了力气。
望着他脸上的沁出血丝的红痕氤氲了眼睛，她不由自主地抚上去，声音颤抖着，“疼……不疼？”
男人笑着摇摇头，拭去她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转而握住她的手，低下头，眉头是蹙起的，“弯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别担心，告诉我，一切有我在。”
女子也不说话了，用力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任眼泪肆意流淌。男子回应着她的拥抱，在这上京街道，在这沧海桑田间，似乎那样温馨。
可是我知道有什么就要改变，也许是早已经改变了。
夜半一过，我收起得到的紫色介灵丹，看着紫衣女鬼的魂形逐渐破灭。她的目光仍停留在远处，语气却是无比坚定的，“值得的，爱上他也好，为他所做的一切也好，即便他的情意不在我身上，到最后我也仍旧觉得值得。”
真的值得吗？为了这样一个不爱你的人，哪怕到最后感受到的也只不过是他对另一个人的情意，也值得吗？
仿佛又看到那张留着泪痕的脸，温柔地笑着说，我不后悔，潇潇，即便再来一次，我也仍不后悔。
我低下头，地上错落的影子一动一动的。月亮高悬，这里是上京街道。
我心念一动，突然很想去看看梅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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