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十八岁的夏小凉,怀里揣着几千块钱,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就像她没想到叶思云会真的和爸爸离婚,跟一个陌生叔叔走了,她也没想到,头天晚上离家出走还只是她负气的一个设想,第二天就成真了。
她在火车站,想到刚刚出租车上的广播里“云彩之南”的广告,毅然决然地买了一张去往昆明的火车票。
虽然算不上地理白痴,但那时候她还没具体算过从W市到昆明坐火车到底要多久,所以等她硬坐了二十多个小时抵达昆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上了连夜去丽江的大巴。
都说丽江是艳遇圣地,但情窍未开的夏小凉没有心情去泡热闹的酒吧,也没心情去泡小清新的茶馆咖啡屋,她随便找了间看起来顺眼的民居,每天蹲在有秋千架的院子里看手机。
后来夏叶想,那一定是她度过的,最悲凉的暑假。
因为事情并没朝她想象中发展。她以为她离家出走,夏国钟和叶思云肯定会急坏了,知道她跑这么远,也一定会担心她出事,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让她回去。结果还在火车上夏国钟就给她打电话了,得知她的去向,只是叹了口气:“小凉,你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你好好玩一玩,散散心也好。”并没有催她回去,甚至连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都没问。
叶思云呢,压根连个电话都没有。
六月中旬,还没到真正的暑期旺季,客栈里人不多。夏小凉哪儿也不去,就待在院子里想夏国钟和叶思云到底什么时候出了问题,她怎么就一点都没看出来;想她到底还能有什么办法,能留住她从小视为港湾的家;想叶思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给她打电话,然后她能蛮横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想要我回家?行啊,你回家我就回家!”
然而等叶思云真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酝酿了许多天的这句话却说不出来了。她听见叶思云的声音,胸口就像塞了团棉花,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小凉,你还小,感情的事情你不懂,你不要任性,以后妈妈慢慢解释给你。”
“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你嫌弃爸爸穷酸,那个人有钱有势?”
“小凉……”
“你是不是一定要跟爸爸离婚?”
“小凉……我们已经离婚了。”
“那没什么好说了。”
她挂掉电话就大哭了一场。十多年来她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挫折,没有感到这样的委屈,明明叶思云最爱的是她和爸爸,明明以前她想要什么,叶思云都会想法设法地给她,明明叶思云最心疼她哭,怕她闹别扭跟她生气,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别人家都是爸爸在外头勾三搭四,她的爸爸那么温厚,那么专致,她的妈妈怎么忍心在他将近天命之年时给他这样的打击?
夏小凉没有再在客栈里等电话。她意识到自己大概已经到了一脚迈入成年人世界的年龄,哭闹撒娇不能再解决问题。
她跟客栈新入住的几个人,一起包了辆车,去香格里拉。
从丽江出发,途径飞来寺,看过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徒步明永冰川,再由香格里拉徒步虎跳峡,回到丽江。五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夏小凉自小喜欢户外运动,除了高三学业紧张,以前经常跟着凌牧然去户外运动俱乐部,参加各种徒步活动。原本这条经典路线应该是她非常期待的,可惜心情在低谷,即便看着蓝天白云雪山丛林,都提不起兴致来,平时热闹合群的小姑娘,全程都不怎么说话,独自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发呆。
变故发生在明永冰川。
夏小凉原本对自己的体力非常有信心,毕竟从前徒步七八个小时是常有的事,所以拒绝了同行人骑骡子的提议,一个人步行上山。其实夏小凉的这一估算也是对的,虽然是在高原,爬起山来比平原累得多,但她身体素质不错,很顺利地抵达了山顶,只是……
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睡觉,头天晚上还跟叶思云吵了一架,早上为了看日照金山又是早起,她到了山顶之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想休息一下,却不想这一休息,居然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夜幕降临,先前热闹的休息区已经没有人声,甚至连卖水的商贩都不在了,只有月光穿过漆黑的山林,斑驳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夏小凉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她知道上山会累,把行李都留在了车上,不想自己想太多,连手机都没带,浑身上下只有小背包里一瓶水和两包纸巾而已。而且她上山都花了三个多小时,现在要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下山?
她试图寻找山上是否有居民,当然是徒劳而归,最后只有深呼吸提起勇气下山。虽然是夏天,但毕竟在高原地区,又是在冰川附近,再晚一些,天气会非常寒冷。
她摸黑在山中走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过走了一小段路而已,更不幸的是,在某个略陡峭的地方,她摔了一跤,脚扭了,忍着疼再走一小段,脚踝肿了,根本无法再走下去。
起初她还没觉着害怕,心想大不了就在这里坐一晚,明天总会有人上山发现她的。但随着夜色越来越沉,夜里的风越来越凉,她上山时带着的外套已经不足以御寒,抱着双腿蜷缩在一起也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再晚一些,山林里有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片算是原始森林,谁也说不准晚上会有些什么动物出没。
她提着的心开始咚咚打鼓,紧张之余作了无数设想,甚至觉得她的离家出走说不定是命中注定,注定她就要在十八岁的时候死在这里了,不是被冻死就是被什么奇怪的野兽吃掉。
所以等寂静的山林里出现人声喊她名字的时候,她差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夏叶!夏叶?”那个人在喊。
夏小凉几乎是激动得颤抖着声音回答:“这里!我在这里!”
再等手电筒的光亮照过来,看到光束后挺拔的身影时,她的眼泪几乎是“唰地”就掉下来了。
“你哭什么啊?”大约是上山比较急,举着灯光的人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轻喘着气,“怎么?害怕了?”
何止是害怕……如果不是来人是个陌生男人,她都要直接扑上去大哭一场了。夏小凉抹了把眼泪,哽声说道:“脚……扭了……”
“摔跤了?”他把手电筒的光打在她僵着的脚踝上,蹲过来,伸手捋起她的裤腿。
夏小凉很轻易地注意到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指节修长,纤细匀称,在电筒的强光下看起来净白通透。她下意识就去看他的脸,隔着泪光,光线又很暗淡,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能勾勒出大概轮廓。
应该是个很帅气的男人。
“下山后敷一敷,抹点药就没事了。”他放下她的裤腿,把电筒往她脸上照了照,笑起来,“还哭?都要哭成小花猫了。”
夏小凉忙又擦了把眼泪,问他:“你特地上山来找我的吗?”
他把手电筒的光线调得暗了些:“上山来打猎的。”
“啊?”夏小凉惊讶道,“真的啊?”
他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你这么晚还在山上干吗?迷路了?”
夏小凉眨了眨眼,低头:“没有迷路,我之前……睡着了……就……”
男人又是一笑:“你一个人出来玩?手机也不带?”
夏小凉把脑袋往膝盖里埋了埋,不答话。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追问,而是关掉了手电筒。
夏小凉一惊,挺直脊背:“你怎么把手电筒关了?我们不下山吗?”
夜风很凉,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温润:“我已经上山两个小时,电筒快没电了。你的脚都受伤了,还怎么下山?我们在这等人来接应,刚刚我已经通知了在找你的人。”
“有人在找我吗?”夏小凉闷声问。
“你们随行的司机快急疯了,一辆车上的四个人也一直在山下等你回去,你为什么会认为你走失了没人担心你?”
可是连我的爸爸妈妈都不担心我啊……
夏小凉难过地撇开脑袋,又想哭了。
“他们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可能是察觉到夏小凉冷,男人把他手臂上的衬衣递了过来,“不嫌弃的话可以挡挡风。”
薄薄的一件长袖衬衣,带着男人的体温,夏小凉披上,暖暖的,有点儿汗水的味道,应该是刚刚上山的时候流的。
夜色越来越浓,气温应该是越来越低,四周也愈发地安静,但有个人陪她一起,夏小凉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她默默地看了身边的人几眼,虽然看不清楚他真切的长相,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在这样的环境里,却莫名地让人有安全感。
“其实我一个人在这里,因为和爸妈吵架了。”夏小凉轻声说,“想接到他们的电话,又害怕接到他们的电话,所以干脆关掉手机扔在车上。”
男人似乎有点意外,泼墨般的夜色里,只有一双眼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
“这几天我心情不好,心里很难受,所以不愿意跟身边的人打交道,上山的时候就落单了。”夏小凉又说,“我知道这样不对,像个被惯坏的孩子,可是……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你和父母为什么吵架?”男人问。
“他们离婚了。”夏小凉难过地回答。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离婚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夏小凉眨眨眼,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离完婚才告诉我,还特地选在我高考结束那天,说其实早就要离了。”
“所以你就跑了,用这种方法宣泄你的不满?”
“嗯。”
“这样能改变事实?”
“我之前以为可以。”夏小凉低声说,“我以为他们会着急、担心,会怕我出事,就答应我不离婚了。很幼稚对不对?”
“你用自己要挟他们不要离婚?”男人的反问里夹杂了几分不理解,接着很快下了结论,“你这是情感绑架。”
情感绑架?这是夏小凉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
“用父母对你的感情,威胁他们听从你的意愿,使他们无法随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怎么会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呢?”夏小凉反驳,“他们在一起那么开心,爸爸那么爱妈妈,怎么会想离婚呢?”
“那他们怎么会‘已经’离婚了?”
夏小凉沉默。
半晌,她才喏喏道:“我只是想留住我的家,我这样做……错了吗?”
夏小凉直接坐在地上,抬头望着陌生却又莫名让人放心的男人。男人就蹲在她旁边,不到半米的距离,迎着她的注视,撇了撇嘴:“在我看来不是什么正确的事情。每个人对自己的生活都有选择权,不应该被他人的意愿拖累。”
夏小凉垂下眼,沉思。
“更何况他们还是你的父母。”男人温和的声音问她,“你难道不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祝他们分开之后有更好的生活?”
夏小凉把脑袋枕在手臂上,虽然感情上不太能接受,但他的说法,好像的确更有道理。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夏小凉反问。
男人笑了声:“当然。”
对话暂停了一会儿,男人拿出手机,似乎是看了下对方的定位:“他们还真是够慢的。”
“算了,我背你下山。”他起身在夏小凉面前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来。等他们找到我们该冻死在这里了。”
夜晚的确很冷,夏小凉的牙齿早就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了,男人脱掉那件衬衣后,就只穿了件夏天的短袖T恤,估计也冷得够呛,可是背她下山……
“有的地方很陡的,而且这是高原,而且,我……我很重的……”
“不要小看我,我可是连珠穆朗玛峰都挑战过的男人,你这小不点还难不倒我。”
“啊……”夏小凉惊讶,“真的啊?”
男人笑着催促:“快点。”
“那好吧……”夏小凉趴上他的肩膀,下一刻就离地,被他背了起来。
“拿着。”男人把手电筒塞到她手里。
于是夏小凉趴在他背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拿着手电筒照亮前路。这还是第一次,夏小凉和陌生的男性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肌肤贴着肌肤,心脏对着心脏,因为背着她下山,没一会儿男人身上开始发热,渗出细密的汗珠,浓郁的男性气息喷薄在鼻尖。夏小凉都不清楚是被他身上散发的热意感染,还是山林里的气温突然变得不再冰凉,两颊渐渐发热,心跳也噗通噗通地开始加速。
夜很长,下山的路也很长,夏小凉开始漫无目的地在他耳边和他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叫夏叶?我同车的人告诉你的吗?”
“是的。我之前已经发信息让他们先回去了,你不用担心。”
“谢谢你啊。你可以叫我小凉,凉快的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凉?”他笑了声,“我啊……我叫小热。”
“啊……真的啊?”
他又笑。
“难道你出生的时候特别冷,所以你父母叫你小热?”
“是啊。”笑得更欢了。
“我们真有缘分。”夏小凉诚恳地说,“不如你把手机给我,我给你留个电话,你回头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答谢你救命之恩。”
“在右边口袋里。”
夏小凉把手电筒换了个手,够着手臂去捞手机,却连带着手机,捞出一条链子。
“咦,这个是什么?长得好可爱啊!”夏小凉看到夜色下的吊坠,晶体剔透,月光下闪烁着绿色水草般的包裹物,一个圆鼓鼓的钱袋形状。
“绿幽灵。前两天小摊上看见的,你喜欢就送给你。”
“啊……真的啊?”
“真的。”
夏小凉喜滋滋地收下了吊坠,注意力回到手机身上:“开机密码。”
他报了几个数字。解锁之后夏小凉很熟练地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然后认真地存上名字——夏小凉。
“你记得给我打电话啊,一定别忘了。”
“一定。”
“你要累的话,就放我下来休息休息,不着急的。”
“就你这纸片人的重量,还不至于。”
“你也是过来旅游的吗?过几天回丽江吗?”
“不回,我们进藏。”
“呀,进藏啊……好棒!你是哪里人啊?”
“山里人。”
“啊……真的啊?”
又是一阵笑声。
其实那个夜晚说过的琐碎话太多,有些夏叶根本记不清了,但她存入自己手机号时狂乱的心跳和他那声没有任何犹疑的“一定”,一直烙印在脑海,即便是在三年之后,也仍旧清晰入耳。
只可惜那个夜晚之后,他并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她也没有再收到来自他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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