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日长
夏天的傍晚，总是有种姗姗来迟的感觉。
明明下午六点多天色还大亮着，知了一阵一阵地鸣叫，夕阳将坠未坠，顽强地穿过云层洒落大片日光，带来一天之中最后一场炙热，然而仿佛不过倏忽之间，稀薄的暮色就在空中晕染开来，天色晦暗，余热渐敛，整个世界仿佛倒扣在地上的盒子，透着热气腾腾的余韵，昆林小区广场上孩子们的笑闹声越来越多，给这悠长的一天涂抹上最后的热闹喧嚣。
客厅里的空调仍旧在不知疲倦地喷吐着清凉，即便连续工作了很长时间，仍然是最有效的夏季续命良药，纪馁落笔写下最后一行答案之后，试卷就被坐在沙发上的温煦接了过去批改。
纪馁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手脚，拿过旁边已经批改好的试卷复盘，她做的是老师发过来的去年的同期试卷，上午她把自己复习时遇到的问题找温煦解决掉之后，下午开始写试卷，温煦等她写完就开始批改，现在温煦手里拿的是最后一门数学试卷，纪馁有点紧张，她刚才感觉自己做题目时还是有点滞涩的感觉，能拿到超过110分都算是意外之喜。
“馁馁不用紧张，反正你数学90分都考过。”412冒出来贴心地安慰她。
“谢谢，有被安慰到。”纪馁去楼上找花露水，在腿上喷了几下，她刚才被蚊子咬了一口。
等她喷完花露水又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之后再下楼，温煦已经把数学试卷给她改完了，她有点紧张地走过去，忐忑地开口：“多少分？”
温煦把试卷翻过来给她看，上头鲜明地打了个“118”分，纪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至少过了110分了。”
温煦似笑非笑，身体朝后松松一靠，穿着灰色休闲运动裤的长腿交叠在一起，一派好整以暇的轻松，垂眸看她试卷上的错误：“基础还是不够扎实，有两题关于函数的选择题只是稍微变了一下条件，类型都是一样的，但是你都做错了。”
两道选择加起来都有10分了，纪馁瞬间心痛的无以复加，感受到了重重一击，她沮丧地垮着肩膀：“我的数学好差……”
“是不太好。”温煦淡淡道。
行了，纪馁感觉自己被学霸的光环严重地扫射到了，她垂头丧气，感觉生无可恋。
温煦抬眸看了一眼她仿佛瞬间黯淡了不少的脸，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不过——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纪馁顿时一秒钟之内切换状态模式，刚才还生无可恋，这会儿眼睛里又有亮光了，垮起的肩膀也绷直了，她两手交叉握拳合十放在胸前，对着温煦眼巴巴地表达着自己的渴望和期待。
温煦轻笑着把试卷放下来，站起身看着她：“不急于一时，现在……”他弯腰拿起丢在一旁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你也辛苦了一天，不如出去活动一下，我们到外面吃晚饭怎么样？”
“好，”纪馁点点头，收完试卷抱着东西朝楼上跑，“我把东西放楼上，温煦哥你等我一下。”
她脚步轻快，上楼的时候发尾在背后轻甩，活泼的像只小鸟。
温煦听到她脱口而出的称呼，微微一怔，随即弯了眉眼，唇角勾出一点淡淡的笑意，然后拿着手机慢悠悠地上楼换衣服。
纪馁并没有在楼上逗留太久，片刻后就下来了，温煦看了她一眼，见她额上的碎发湿成一缕，沾着些水珠，应该是洗了脸，又重新束了头发，浓密的黑发扎成马尾垂在背上，模样比刚才蔫头搭脑的样子精神了许多，他想了想问她：“不用带什么东西了吧？”
纪馁摇了摇头，温煦颔首道：“那走吧。”说着话，率先出了门。
纪馁跟在他身后出门下楼，从地下车库直接坐车出门。
温煦的车是辆白色的德系车，纪馁上了车后412忙不迭地提醒她：“馁馁你把安全带系上。”
纪馁伸手去拉安全带，恰好温煦正要伸手帮她，见她自己知道系安全带，便笑了笑：“坐好我们出发。”
纪馁忍不住瞄一眼温煦，温煦此刻正低头发动车辆，侧面的轮廓深刻而鲜明的仿佛雕塑大师的杰作，在天光的映照下有种迫人眼球的镜头感。
“咔嚓！”412干脆利落地拍照截图，顺带把画面导进她的手机里，纪馁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啾啾”响了两身，瞬间就明白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了。
纪馁震惊了，在脑海里拼命联络412：“万一被他看到照片，我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楚了。”
“那就不让他看到嘛，我给你加密！”412碎碎念，“我跟你说，我刚才拍的那张照片可好了！要是拿出去绝对会火一把，肯定会有无数人追问大漂亮是谁！”
纪馁十分嫌弃它面对温煦时毫无节制的赞美：“我说，你真的不是夸夸系统吗？”
412激动地开口：“当然不是，我可是跨越宇宙空间时间的唯一一个小帮手类管家系统啊，”虽然听起来似乎是有点废柴，但是这一点它是肯定不会告诉纪馁的，“就算我的嘴甜了点儿，性格也稍微活泼热情了一点儿，但是这就是本系统的统设啊！难道你想要一个冷冰冰的只会袖手旁观的系统？”
行吧。
它说的好有道理。
纪馁没再继续跟它聊天，怕被温煦察觉异样，于是她微微侧过脸朝车窗外看去，看了一会儿后，心里突然有点感慨。
这是跟老家城市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建筑更高更多，道路更宽更阔，车辆更多更密，还有高低起伏看似纠缠实则各行其道的高架桥，硕大的广告牌挂在远处的高楼上醒目又时尚，路边一闪而过的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有逼真的3d画面……
纪馁只觉得目不暇接，她突然觉得，她好像有点理解妈妈的选择了。
虽然她第一次来平城，但是现在这个时代，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可以让她去了解平城这样的大城市，因此事实上她对平城并不算完全陌生而无所知，像这样繁华热闹的地方，是跟老家越溪完全不同的地方，如果妈妈不喜欢越溪的话，那么她肯定喜欢跟越溪完全相反的平城。
“很快就开学了，不过周末的时候新雅高中还是会休息的，你可以出门熟悉一下城市环境。”温煦突然开口跟她说话，“周边有些景点还不错，你想去的话我开车带你去。”
纪馁下意识就想拒绝这种有可能造成二人同行的局面，但是还没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出了口，412就喜气洋洋地蹦了出来：“宿主答应大漂亮一同出去游玩的的话，奖励一个星期之内坐车永远都有座位而且永远赶得上车不会迟到！”
纪馁认命地叹了口气，对温煦道：“好的，如果我要去的话，会提前跟你说的。”
温煦分神看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那你记得喊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俩人一时无话，纪馁这才察觉车内封闭的环境真的是很让人容易尴尬，刚才她跟412聊天没太在意，现在却觉得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发一言简直比说话更容易让人尴尬，因此她绞尽脑汁开始思考话题，然后总算被她想起一个：“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铭心广场，那里吃东西的地方多，又热闹，吃完饭还可以逛会儿街。”温煦耐心解释，等绿灯亮起后，他利落地打了下方向盘，车辆随即便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纪馁没再说什么，因为车子很快就到铭心广场了，温煦把车开到地下车库，带着她从地下车库坐上行电梯的时候问她：“有想吃的东西吗？”
纪馁想了想：“不太清楚，但是有不吃的东西……我有点挑食，”她心虚地补了一句，见温煦盯着自己，下意识伸出一根手指分辩，“一点点，就一点点挑食。”
想到彭阿姨说她吃的太少，温煦轻笑出声：“不要紧，这边吃饭的地方多，我带你去七楼转一圈儿你再决定吃什么。”
“好。”纪馁应了一声，突然有点莫名地期待了。
出电梯，进商场，再搭乘手扶电梯到7楼，中间四楼到六楼这段距离是一个特别长的手扶电梯，离地面的距离极高，从手扶电梯朝下看，正对着一楼中庭，纪馁畏高，再加上她没留意，正站在电梯靠外侧的那一面，因此只看了一眼就不敢朝下看了，她稍稍动了一下，把脸转到里侧，可还是紧张的手指忍不住牢牢抓着电梯扶手。
温煦站在她后方，轻易就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朝手扶电梯外看了一眼，心下顿时了然，于是抬手搭在了电梯扶手上。
不过纪馁对他的动作毫无察觉，电梯还在慢慢往上走，她忍耐了一会到底是抵不过人类好奇作死的天性，悄悄回头想要再看一眼，却没想到却会看到从后伸过来的一支手臂横亘在自己身前，刚刚好将她整个人都拦在里侧，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
纪馁没有回头去看，倒是412上蹿下跳地撒花：“大漂亮真是个细心温柔的人！”
不得不说，即便知道对方可能就是平常善于照顾他人或者注意细节的一个人，但是这个举动还是拉了一下纪馁的好感，她在脑海里叹了口气：“算了，我不介意他只给了我55分了。”
现在想一想，分数过半的话，至少也是好感大于恶感。
412连连点头，在她脑海里蹦蹦跳跳：“不用介意不用介意，你现在已经60分了！馁馁加油攻略他！”
纪馁被温煦带着从安全通道上七楼，一边在脑海里制止住蹦跶的像个球似的412：“好了好了，你放心，我会努力做任务的！”
412听到她的保证，这才总算安静下来。
铭心广场七楼整个一层全是吃饭的地方，中式西式，泰式日式，直把纪馁看得目不暇接，选择困难症立时当场发作。
不过温煦也不急，跟着她慢慢走，一边给她介绍经过的那些店里有哪些招牌菜。
又转了半圈，纪馁实在拿不定主意，她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看向温煦：“我选不好，还是你来选吧，免得耽误时间。”
温煦见她为难，这才开口：“有一家店，我跟朋友以前倒是去过几次，如果你没有其他选择的话，可以带你去一下。”
“那就那个好了。”不需要她看花眼继续做选择，纪馁不由悄悄地松了口气。
温煦想了一下，还是提前问清楚她有没有忌口的东西后，末了点点头：“行，那你跟我来。”
纪馁立即听话地跟了上去，朝前又走了半圈后，总算等到温煦停下脚步，但是就在这时，她无意中目光一抬，脸上顿时露出一点惊喜，一手下意识拽了拽温煦的衣服后摆，抬手指着对面的一家面点：“我们能不能吃那个？”
温煦回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家面馆，店名很接地气，就叫做“杨婆婆牛肉面”。
平平无奇的店面，普普通通的店名，如果不是她伸手指给他看，温煦甚至从来都没注意过对面居然还藏着这么一家面馆。
她眼睛亮亮地看着那家店，然后看向温煦。
这么好养吗？
温煦唇角勾了起来：“……当然可以。”
纪馁一下子就开心了，她快步就朝那家面馆走了过去，温煦跟上去之前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他身后那家店，招牌精致，店面装修的十分典雅，店名也格外与众不同，叫做“水云居”，做的是私房菜，上过本地网的私房菜馆推荐top10的榜单。
然而温煦并没有停留，他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迈开长腿追上了前头的少女。
诚如温煦所见，这家面馆从外头看貌不惊人，哪怕进了门，看着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面馆，不大的店面里头容纳了十张左右的长桌，靠两侧墙壁错落排列着，从中间留了条路出来，正对着店门的那面墙用作隔断，上面贴着放大的面馆餐单，占据了大半墙壁的位置，边上留了一点空贴了面馆的收款码，墙后面就是面馆的后厨，这会儿客人不少，所以后厨里的大厨忙的热火朝天，不时探头出来喊面馆里唯一一个在前堂招呼客人兼带收拾桌子的大姐帮忙把做好的面端出去，纪馁留意看了下，想要点单的话也是直接喊那大姐下单，付钱的时候直接自己过去扫码就成了。
说起来这面馆似乎也没什么大缺点，但是放在平日，是温煦和他的朋友们都绝对不会注意的小馆子，至少在此刻的温煦看来，这里唯一的优点可能胜在干净整洁？虽然小了点儿，但就是有种格外窗明几净的感觉，丝毫不像一般的小馆子的环境那么让人诟病。
纪馁熟门熟路一般，进门之后便找了位置坐下，一边对着后进门的温煦挥了挥手，等他坐下来之后纪馁便顺手抽走了插在筷筒里的餐单，打开看了两眼，很快就选定了招牌清汤牛肉面，她抬眸看了看温煦，温煦微拧着眉，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纪馁拿餐单遮住半张脸，小心翼翼地建议：“清汤牛肉面挺好吃的。”
温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很熟？”
“这家店好像是从我老家过来的，杨婆婆家的清汤牛肉面最好吃了，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连锁店，”纪馁眼睛里泛出一点笑意，她小小声地开口，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开心和得意，“我刚才一眼就看到了。”
温煦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小姑娘腿脚那么快，原来是这个原因。
嗯哼。
他笑了一下，垂下长长的眼睫看着手里的餐单：“那我可就有点期待了。”说着话，他招手喊了刚才那个大姐过来，点了两份清汤牛肉面。
小姑娘这会儿像是恢复了元气，又像是因为到了熟悉的环境，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显得放松多了，帮忙拿开水认真地烫筷子烫勺子。
温煦眼底带着一点笑意，没有说什么，由她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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